沈冬生倚著樓牆,原想追說的話咽了回去,默默地看著她。陽光嘩嘩,照得是他們那年的寂寥與熱鬧,還有沉默的相對。
空氣輕吹的也是他們那年五月的微風。
第六章
「荷莉!」
電話才響了三聲,就傳來叫喚她的聲音。唐荷莉連忙收線,將小巧的行動電話塞進口袋里,應聲過去。飯店的工作看似清閑,瑣事卻特別多,常得為一些沒意義的小事忙得團團轉。比如那種所謂的國際級巨星,規矩特別多,這個不踫,那個不用,連洗澡都要用礦泉水,而且還指定品牌。想想,滿滿一缸的,要用多少瓶礦泉水?光是為了搜刮那些水,就教人疲於奔命。
而且,所謂的國際巨星也不過就是那樣,一個鼻子一個嘴巴,看多了就沒什麼好稀奇。不過,話雖這麼說,真正接觸到那些常人不易接觸到的大明星或名人時,唐荷莉還是覺得相當興奮,對瑣碎的工作也就少了很多抱怨。
「什麼事?」她迎向呼叫她的一名同事。
二十層樓六十六號房的客人對飯店提供的房間不甚滿意。美國南方白人,有點年紀了,對「六」這個數字有著宗教上的忌諱,堅持換房間;飯店順他的意,他又嫌房間采光不好,又要求換另一間房。負責接待的人員因此找上唐荷莉。
這時候還不到觀光熱季,飯店的住宿率只有七成滿。唐荷莉查看一下住宿情況,在權限內給了那客人方便,好不容易總算搞定了那羅嗦的老頭。
她吁口氣。才剛跳槽到飯店上班不久,就彷佛積蓄了好幾年的疲累。不過,她喜歡這個工作,見識的排場大,名流也多。
她抽個空,又撥個電話給沈冬生。從她出門前她就撥電話給他,她知道他沒那麼早到學校,但一直到現在還沒找到人。
「荷莉。」剛剛那個同事走過去。
唐荷莉趕緊收掉線,抬眼間︰「有事?」
「干麼?那麼神秘,我一來就掛斷電話。」
唐荷莉笑笑地搖蚌頭,表示沒那個意思。「我哪會那麼小心眼。沒人接電話,我只好掛嘍。」
「找不到人?你男朋友?」
「嗯。」唐荷莉點頭,不禁抱怨︰「我從一早就打電話給他,一直找不到人。」
「那你可得小心了。男人一開始不接電話,就表示有問題。」
唐荷莉笑起來。「他不會故意不接電話的。」
「怎麼不會?他只要將手機一關,假裝收不到訊號,到時候藉口隨他編。」
「他根本連手機都沒有——」
「不會吧?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沒手機那不是很不方便!?」
「是啊!我跟他說過好幾次了,他就是不肯。」
「你男朋友是做什麼的?」她同事好奇起來。
唐荷莉撥了撥耳鬢的發絲,說︰「他在高中教書。」
「老師?那也不錯,鐵飯碗。不過,以你的條件,應該可以交到更好的——」
唐荷莉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條件好,但沈冬生的條件也不差。當然,他是不能跟那些企業財主比的。但他不管外形內涵都吸引人;收入雖然不算多,不過也不算少。雖然不能供她太豪華奢侈的享受,但和他在一起,即使只能點一杯白開水,也絕對比跟那些油光滿面的有錢財主要浪漫快樂許多。
這不只因為沈冬生長得好看,他氣質也好。人一生,生活只要穩定,求容貌,求青春,求,還能求什麼?她自己的收入也不差,跟年貌相當的沈冬生廝守實在強過伺候那些光有錢的男人太多。
況且,這世間,要有錢有地位又有身材外表的男人,無異海底撈針。當然,過了十年二十年後,再好看的男人也老了,那時就可看出有錢有地位的男人的不一樣。可是,等沈冬生老了,她也老了,也沒有條件去計較多少。只是,她喜歡電影、雜志呈現的那種時髦優雅的都會雅痞生活,偏偏沈冬生有時很不配合。他如果小有點名氣,在藝術學院或者大學任教,偶爾上個媒體那就好了。
「你們這樣要聯絡不是很不方便?」那同事見她不答話,換個話題說︰「他為什麼不用手機?」
「他嫌束縛,還有麻煩。」
「怎麼會!?」這種小巧玲瓏的東西,只有方便,哪會麻煩。「像你現在這樣,他住處和工作的地方兩頭都找不到人,豈不更麻煩?」
「就是說嘛!」唐荷莉不禁懊惱起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就是那麼固執——」
「干脆你自己買個手機給他,替他申請個門號不就好了。」
「我也這麼想過。不過,我怕他會不高興……」
「他喜歡你,就一定不會不高興。不過,荷莉,你也太放心了吧?要是我,一定牢牢掌握我男朋友的行蹤。」
唐荷莉輕笑起來,倒是一點都不擔心似。「他又不是小孩子!再說,他在學校教書,接觸的全是一些小女生,即使想月兌軌,沒時間也沒機會。」
「就算是小女生也不能太大意——女人總是比較吃虧,總是得小心翼翼,不像男人,一口氣可以跟好幾個女人交往。」
唐荷莉頗有同感,又不願附和,朝大廳努努下巴,說︰「該回去工作了。」
有些女人,看管丈夫或男朋友像看管自己的財產一樣,看得死死緊緊的,齜牙咧嘴,一點都不準別的女人靠近。她不願那麼露骨,保留一些身段。
可是那些話也不無道理。她看看時間,她今天當早班,下班後過去的話,沈冬生正好下課——他一定會嚇一跳,也可能不會;不過,他應該會高興看到她才對。
她幾乎等不及看他見到她時,那小小詫異的表情。她噙起笑,走往櫃台,對一對經過的外國旅客微笑致意。
※※※
「再見,徐老師。」殷勤的家長打個招呼。
「再見。」徐夏生回一聲招呼。
上完課,和來接小朋友的家長打個招呼,收拾好教具,她今天就沒事了。直到現在,對家長那聲禮貌的「老師」,她還覺得不習慣,听起來相當的滑稽。只是一份工作,她沒把這個頭餃看得太神聖。對自己這種半吊子心態,她有點慚愧,可是到底真不過就只是一份工作,除了這樣想還能怎麼樣?
當然,這兩個字還會讓她想起沈冬生,想起他用洗筆筒裝咖啡的情景。
出了教室,櫃台前圍了幾個人,看見她,招手說︰
「剛好!小徐,我們要去看電影,要不要一起去?」
在這邊兼課的,大多是一些還在念書的大學或研究生,大家年紀都差不多,很容易就能打成一片。
「不,我還有事。」徐夏生搖頭。
「你不是沒課了?」
「我沒課並不表示我就有空了,有時間跟你們打混。」
「你除了回家還能去哪里?」一句話把她看扁到土里頭。不過,語氣帶笑,平常嘻嘻哈哈慣了的。
徐夏生比個不可說的手勢,露一個要笑不笑。她的個性大概有點改變長進了。還在念書的時候,她跟孵雞蛋一樣一天孵不到兩句話,現在居然能這樣抬杠。
「算了。我們走了,拜!」
「拜!」徐夏生揮個手。
她內向害羞嗎?也不。就是跟人湊不到一塊吧。年少的時候,矜持的東西總是比較多。現在——哎!還是一樣多吧?大概只是比較有承受挫折的能力吧。因為失敗太多了——
「再見。」她對櫃台內的小姐打聲招呼,準備離開。
「喂,小徐——」有人拍她肩膀。
「是你啊。」徐夏生回頭,「怎麼沒跟他們一起去看電影?」叫住她的黃文正,還在研究所念書,長得一張女圭女圭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