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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教師 第3頁

作者︰林如是

他一直看著她走過,但她不看他了。

長空下,她的身影由立體而變成面而窄遠成線,慢慢變成一個點,餘下什麼都沒有,只天空那點藍,那點微抹的惆悵。

最後一天上課,她來找他。她說她像夸父在追日,神色那麼淡,淡成一聲幽嘆。

他沒敢看她。太陽是永遠追不到的;夸父追日,終究渴累而死——或者,被太炙烈的陽光燃燒而死。

總歸是一場空。一場愚蠢的豪賭。

始終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覺她冷清的容顏繁復成一朵藍色的玫瑰。他說她像玫瑰,藍色的玫瑰。她好像笑了,笑得讓他想掉淚。

他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不知道;相心懂又無法懂、不能去懂,她空洞的眼神及沉默的姿態里訴說著什麼樣的語言。

然後,畢業典禮開始、結束。

日子就那麼過去。很遙遠的感覺。

然後,她就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他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

熱霧氤氳,再次模糊他的眼。望著氣泡溢盡後的涼啤酒,他的胃開始感覺到啤酒帶來的苦澀。

就這麼喝下去,會醉吧?

他舉起杯,仰頭喝光最後一口沒了氣泡的涼啤酒。

原以為一切都結束了,過了幾千幾百年,突然有那麼一天,她從世界那一邊,寄給他一顆銀白的星球,浮在暗藍的夜空,信卡里頭並夾著一朵枯萎的玫瑰。

她寫說,她已經不再像從前那麼青春了,不再是少年,所以不再有從前那樣的熱情,有的只是許多的擱淺。

熱情?原來啊。

他將她那些一話覆蓋在臉上,突然的想落淚。

他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了小王子的星球上,有的只是一朵枯萎的玫瑰,不再特別;沒有人明白她的美,也沒有人懂得她沉默的語言。

他不敢作著太深沉的夢,只是,他一直沒有對她說過再見,作為最後的告別;他想,她也許偶爾也會想著他,想起那兩眼相對的歲月。

他不知道該不該對她說,鎖在那沉默相對里的一切?該不該問她,那他一直沒敢讀懂的語言?日子實在太遠了,卻又歷歷如在前,仿佛他印象的昨日。

依稀記得她冷淡透明的眼神,依稀記得她說她像夸父追日時的那容顏。陽光那時燦燦的,照得他昏眩;她冷清的臉繁復如一朵藍色的玫瑰。

啊,記憶就要模糊了……

他想,他也許可以和她見個面,重印她一眼,走回那兩眼相對的歲月。

也許……

第二章

杯子又空了。沈冬生猶豫著要不要再叫一杯啤酒。天氣相當的冷,幾杯冷啤酒下肚,他已經凍得直發抖。可是……這種天氣、這種夜晚,不喝酒,留著腦袋大大清醒要干什麼?

攤子邊只有他一個人;遠遠的、唯一的一張桌子上,一對情侶縮著脖子在吃米粉湯,還切了一盤豆干及豬耳朵。攤子老板則在鍋邊沒事忙,這邊切切那邊弄弄,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沈冬生呼口氣,正想呼叫老板,有人在他肩膀拍了拍。

「沈老師。」

他抬頭。是學校的同事。應該是教歷史的吧,他偶爾踫著對他點個頭,不算熟。多半的時間,他都窩在美術教室,用洗筆筒喝咖啡,調色盤裝學生給的蛋糕,不怎麼熱中社交。

「蔡老師。」他禮貌的點個頭,一邊對小攤老板舉舉空杯示意,要了另一杯涼啤酒。

「怎麼一個人?」蔡清和自動自發在他身旁坐下,姿態大剌剌的。「老板,給我一碗餛飩面。呼!」他用力搓著雙手,呵出一團熱氣。「呼!冷死人了,這天氣——」瞥眼一看,見沈冬生在喝著啤酒,說︰「這種天氣你喝這種東西!怎麼?一個人在這里喝悶酒?」

沈冬生聳個肩,沒預料到這個話題。他和蔡清和不熟,平時也聊不上什麼。事實上,他跟大半的同事都不熟——不,他在女中待得夠久了,不是時間上的生疏生份,而是,怎麼說,除了聊聊天氣說說馬屁,他跟同事之間說不上能真正聊些什麼。就是那樣。

「蔡老師呢?怎麼也一個人?」不過,他對蔡清和的印象倒是不壞。他跟他一樣,三十多歲的老頭一個了,在學校也是怪胎一個——哦,也不能說是怪,只是,蔡清和也不是那種緣開八面、社交型的就是了。

其實他自己在學校同事間的人緣還算好,只不過,他一直非常低調就是了。在女中六、七年了,他也學到一些教訓︰受學生歡迎是一回事,鋒芒太露就不太好了。低調一點,相安無事。否則,就得結交這、巴結那以確保自己在團體中的人緣地位,不僅累又麻煩,只會搞得自己一團糟;再說,他也拉不下那個身段。

所以,他一直非常、非常的低調,少惹麻煩為上。

「我就住在這附近。」蔡清和唏哩呼嚕吃著面,大口大口的,嘴巴塞滿面條,發音都含糊不清。

沈冬生點個頭,沒吭聲,自顧喝著他的啤酒。

蔡清和還是大口吃著面,吃到一半,忽然停下筷子,入定似了,低頭對著面動也不動。沈冬生以為他哪里不對勁了,正想喊他,卻听他嘆口氣,說︰

「唉!兩個大男人相對坐在這里喝酒吃面,未免太淒涼!」他丟下筷子,抬頭說︰「到我那里喝一杯吧,前兩天我剛好買了一些火鍋料。正好!這種天氣吃火鍋最好了。」

「不方便吧?」沈冬生想推托。

「有什麼不方便的!」蔡清和站起來。「就這麼說定。老板,算帳!多少錢?一起算!」

「啊!這樣不太好,我自己來!」他急忙掏錢。

「不必跟我客氣。」蔡清和推開他的手,一邊會清了帳。「難得有這機會同你一起喝酒,算太清楚就沒意思了。」

「可是——」

「要不然,下回再讓你講好了。」

下回啊……沈冬生尷尬的默不作聲。他就怕這樣,太麻煩了。有下回,就有再下回,那樣一直下去,沒完沒了。

「我看你都不太跟同事來往,還以為你是那種孤芳自賞型的,沒想到你也會一個人喝悶酒。」

短短的路程,蔡清和滔滔不絕。沈冬生苦笑一下。他想說不是在喝悶酒,但也不能說不是,想想,就乾脆隨蔡清和去解釋了。

「進來吧。」電梯在七樓停了,出了電梯左轉的那間。

「打擾了。」沈冬生客套的喃喃一聲。

蔡清和的公寓不大,但他一個人住盡被了。十多坪快二十坪的房子,一個單身漢住來也許還太奢侈。

「喝些什麼?」蔡清和問。

「隨便,什麼都好。」

「唔……隨便是嗎?那就喝隨便吧。」蔡清和幽他一默。

材料都是現成的,所以也沒費多少時間功夫一切便就緒。兩人盤著腿,圍著矮桌,桌上那爐火鍋沸騰騰的,熱得冒泡。

「哪。」蔡清和拿出一瓶米酒。

米酒?喝這個!?沈冬生不禁苦笑起來。這下子才真正是淒涼了。

「不好意思,我找了找只有這個。要不然……嗯,我記得……你等等!」蔡清和在廚房翻索了一陣,興高采烈抱了一瓶日本清酒回客廳。

「這個好多了。」他倒了滿滿的兩杯酒。「來,別客氣。說真的,沒想到能這樣和你一起喝酒聊天。」

是啊,他也沒想到。沈冬生扯扯嘴角笑了笑,喝了一大口清酒。火鍋熱滾得很香,他也不客氣的夾了滿滿的一盤。熱氣撲襲他的臉,有一股溫辣,一不小心就會被薰出淚。他連忙又喝了一口清酒。

「說真的,你干嘛大冷天里一個人喝悶酒?」幾杯清酒喝下去,身子暖了,情緒也跟著輕松,一些陌生的防備也跟著卸掉,蔡清和的口氣像在對一個認識多年的朋友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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