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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滿列傳 第13頁

作者︰林如是

我不理她。她好似總非得用些酸醋諷刺的語氣說話不可。我一邊翻漫畫,一邊問︰「‘小西’是怎麼的角色?」

「小西?」何美瑛皺下眉。「挺慘的。」

挺慘的?什麼意思?禁不住一些好奇。

我從她的書包里搜出其它所有的續集。

她又用酸刺的口氣說︰「你還更主動。我要去洗手間,記得等我。」

我埋首在漫畫的故事里,好奇著顧玲惠說的我的像那個「小西」是怎麼個像法?

我翻得很快,愈看心意涼,看不到三分之一就差不多完全了解「小西」的面貌,丟下了漫畫。

筆事里的「小西」是個內向的女孩,嫉妒心稍重佔有欲很強,老是沒有朋友,好不容易認識了女主角便佔住不放,排斥新加入的朋友,帶一點任性又小家子氣。

這還不打緊,更慘的是,有一天晚上她太晚回家,被不良少年強暴且又被相照勒索,不僅搞得差點精神崩潰而且鬧自殺,好不容易在女主角的勸導安慰之下才又振作起來。

我實在感覺不出來,我和這個「小西」到底有哪點像——除了沒有朋友這點。

我承認,我沒什麼接近的朋友,何美瑛不算;我跟她不是那樣算的,我們只是強迫性的湊和。

但顯然的,盡避只是千分之一的類似,對顧珍惠來說就已經足夠吧。我不曉得顧玲惠對我已經那麼有看法,說我像「小西」我心抽搐了一下,涌起一股無法抑制的忿怒。

憑什麼我要被說是像「小西」?那根本是一種污蔑,我懷疑顧玲惠那樣說的時候,心中是怎麼想的。那著實是種惡意的低毀。

我的怒氣愈漲愈烈,升到最高點時忽陡一下冷卻陸降下去。對著空氣生氣有什麼意義!只是徒然,而且無能為力。這感覺更像我面對大肥枝她們時的那種厭惡悶煩的窒息感。

我甩個頭,站起來。薇薇安走了進來。

「怎麼還沒回去?」她對著我笑。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去上廁所上了半天還沒回來何美瑛的書包,所有的人都走光了。

「嗯。」我應了一聲,下意識想掩藏那一桌子的漫畫。

薇薇安走過來,伸手拿了一本翻了翻,對我笑一下,說︰「女生都喜歡看這些吧。我學生時代的時候也很喜歡看漫畫。」說著又笑一下。但感覺得出來,她的笑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種欲言又止。

我望著她,有些被動。

氣氛有些怪異,她又對我笑一下,邊又翻著漫畫,然後用不經意似的口吻,問道︰「于滿安,你跟張……呃,浪平是很好的朋友嗎?」

我反射地抬頭,飛快地掠了她一眼。她突然問起浪平。不僅突兀而且奇怪。此外,她不但知道浪平的名字,甚且還叫他「浪平」,實在讓我有種形容不出的詭異感覺。

「算是吧。」我的口氣是那麼不確定。

「那麼,你應該知道很多關于他的事對吧?」薇薇安又問,帶著試探。

「也不一定,看是什麼事。」這一次,我的語氣顯得更猶豫和不定。

「呃……」薇薇安支吾起來,欲言又止地。「那個……我是說……他……我是指你的朋友浪平,他有很多——呃,朋友吧!?」

不知道她真正想問些什麼,但感覺得出來,這些都不是重心。我偏頭想了想,說︰「應該不少吧,浪平的人緣不錯。」他認識的那些女孩一個接一個,數都數不清。

忽然地,薇薇安的態度一變,縱容大方起來,如同她平時的模樣。「我敢打賭,他一定有很多女朋友。」

這倒是真的。但我只是聳個肩,沒說話。

薇薇安沒追問,幫我把漫畫攏齊。

「好了,早點回去吧。別看太多漫畫書,多花點時間在功課上。」活潑地朝我眨個眼,擺個手走出教室。

薇薇安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成熟里帶著俏皮。我覺得,她簡宜比我還年輕。

年輕實在不在年齡,而在心態和舉止。

我把一堆漫畫胡亂地塞進何美瑛的書包,剛巧她走進來,劈頭便說︰「這麼快!看完了?」

「嗯。怎麼去那麼久?」

「拉肚子。」她說得跟吃飯一樣自然。「怎麼?有什麼感想沒有?」她指的是漫畫,我知道。

我也懶得拐彎抹角。直接說︰「顧玲惠說我像那個‘小西’。」

「小西?」何美瑛提高了嗓音,卻像是扭到,隨即皺眉說︰「呵,那女的還真毒,用這種手段來損人。」她頓一下,接著說︰「我早說了,少跟他們那種人在一起,現在不可好,死得可真的有夠難看!」

我不理她的風涼話,抓起書包往外頭走去。

在何美瑛口中,顧玲惠是「他們那種人」;那麼我們呢?「我們」又該歸類于「哪種人」?我們跟別人是不一樣的。也許在別人口中,「我們」也變成了「他們那種人」。

我們這種人。包括我,浪平,何美瑛,我那大字不識一個的父母,和聚落里那些大大小小所有的人,都是「那種人」。發音時嘴角微斜往下撇,口腔自然形成一股扁抑的氣流往鼻腔哼沖而出的「那種人」

「等等!你走那麼快干什麼!」何美瑛追了上來。

我知道何美瑛時而的嘲諷不屑的態度是因了什麼。那是她對她自尊的保護吧——哦,不,她只是太褻瀆。像我的,浪平的,對外在溫暖的、同情的,充滿愛心的世的褻瀆。我知道因為再也沒有人像我們這樣,彼此的處境背景和底細是那麼相似相近。

「今天那個陸邦慕叫你時,跟你說了什麼?」何美瑛問。

我只是看她一眼,也沒想太多,便口答說︰「他說我這樣不行。」

「我想也是,你考得有多爛?」她的口氣是那樣確定,一點都沒遲疑。

我比個數字。反問︰「你呢?」

「我?」何美瑛從書包搜出那考卷遞給我。「哪,你自己看。」

那上頭的分數足足有我的八倍之多,我才考了恰恰超出個位數。

我不知道何美瑛的英文那麼好,好得超出我的想象。

她看出我的疑惑說︰「奇跡,對不對?我什麼都不行,就英文念得特別好。其實只要多學幾首英文歌曲自然就會了。」

那真有她說的那麼簡單!我不置可否,把考卷還給她。

斑空有些積雲,晴曠已久的天空看樣子不久就會有些涼意。我加快腳步,感覺時間是那麼難捱。

回到家,還沒踏進門口,就听媽拉高嗓門在客廳里罵說︰「也不知道是哪輩子造的孽,欠你們這些死人債!老的一朝到晚沒工作;小的有樣學樣,成天在外頭鬼混,沒做過一件正經事,一回來就只知道要錢!」

「你有完沒完!我只是借個幾千塊,又不是不還你!」我听見于順平不耐煩的頂回去。

我默默走進去。于順平一回來就沒好事。

媽又罵說︰「幾千塊?你以為錢那麼好賺?哪次你不是說借,什麼時候還過了?」

「不借就算了!嗦個什麼!」于順平忿憤地甩門出去。

我來到房間,才換下制服,就听媽叫說︰「阿滿!」

「阿滿!」她不耐煩地又提高聲音叫了一聲。

我慢慢走出去。她瞪我一眼,皺眉說︰「你耳聾了!?叫你也不會應!」

「什麼事?」

「那這些會錢拿去給下坡的何仔他們。」

何仔是何美瑛的父親。聚落里的人稱代名詞不分年齡階層,隨便里帶著一些我們這種人對和教粗鄙的褻瀆。

「會錢?你什麼時候跟的會?」我接過錢,一邊問。我不知道媽什麼時候跟何仔這個會,沒听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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