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啊……
他的心中是不會有這樣的人存在的。那種溫情,對他來說,只是妨礙。只要是妨礙他的人,他都絕不會手下留情,即使那個人是煌流火,是弟弟啊……
但他剛剛對煌流火的攔阻卻微笑置之。殺不殺一個工匠,原無舉足輕重。他與煌流火一同歷經北邑的風沙,很了解他的個性。煌流火的個性太不徹底了,時而會在緊要的關頭流露出不必要的溫情;那是他致命的缺點。對他而言,煌流火冷默下的婦人之仁是不必要的。他寧可錯殺無辜,也絕不給任何人可趁的機會。他知道煌流火不會違背他的命令,但就是擺月兌不了那些不必要的溫情。
殷方邦境都在傳說鬼王暗的狠心毒辣。然而,曾經,他也羨慕過那平凡安祥的天倫和樂……
「赫!赫!」他用力揮著鞭,快馬奔馳。
九垓戀棧權勢,听信和妖妃殷妲勾結的巫覡的讒言,不僅殺害了他母親黑堂院側妃,甚至連當年還是嬰兒的他也不放過。合該他命大,屢次逃過劫數。但他還是不放過他,甚至將幼小的他放逐到北邑那種風沙煙塵滾蕩的惡地。如果不是有護衛黑堂院的將軍庫馬,他恐怕早就被埋葬在黃沙中,成了一具骸鼻。
北邑的風沙太熾,十多年來,吹蕩了他殘存的感情,而將他塑變成型,如那酷列猙獰詭譎險惡的惡華之地。
說他陰狠嗎?他獰笑起來。那麼,那些人真該去嘗嘗北邑那煙沙飛塵的滋味。
「赫!赫!」他再次用力揮動馬鞭,催促馬騎奔馳。陰風從他兩旁呼嘯而過,風旋而卷,他只听到颯颯的蒼涼。
東面城的蒼門在望了。
表堂暗快馬加鞭,不理戍守城門的士兵呼叱,鞭子一甩,將上前意圖攔阻的士兵打落到一旁。
「快!攔下那名亂賊!」那士兵奮身追趕.攔阻住表堂暗的坐騎。幾名戌城的士兵,呼喝著圍攏了過來。
馬兒受阻,長聲嘶叫人立昂起;四處走困,驚慌躁動。鬼堂暗勒緊韁繩,目光陰沉地瞪著阻攔他的士卒。
「大膽!」他暴喝一聲,目光由陰轉凶狠。「誰敢攔阻我黑堂暗!」
黑堂暗——或者說「黑王鬼堂暗」,因為流傳,在殷方已經成了一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魔鬼,會為殷方帶來可怕的災厄。幾名士兵听他這麼說,驚恐的叫起來︰「是鬼——黑王!黑王來了!」
最先阻擋鬼堂暗的那名士卒渾身顫抖,牙齒打顫說︰「小的不知是黑王,冒犯了王,求黑王恕罪……」
表堂暗根本不听他的解釋,抽出佩刀,一刀便斬向他,鮮血四濺,淒叫聲拔地而起。
「黑……王饒命!黑王——」其他的士兵見狀,更加害怕恐懼,拚命磕頭求饒。
傳言果然沒錯。北邑黑王生性凶狠殘暴,喜怒無常,下手毫不留情,而且剛愎猜忌,濫殺無辜,是天上凶星轉宿;天上來的鬼。如果讓黑王留在殷方,必定會使殷方陷入紛亂災厄中,弄得民不聊生,共主九垓為了維護殷方的安危,才將他放逐到北邑。
面對那些驚慌湟恐,鬼堂暗面無表情,冷冷丟下刀,對隨在身後的煌流火低喝一聲︰「流火!」
煌流火隨即抽出刀,一連砍斷了兩個人的手臂,卻留下他們一條命。鬼堂暗冷哼一聲,望了煌流火一眼,不再理那些士卒,馬鞭一揮,揚塵而去。
他不斷揮打著馬鞭,狂奔疾馳,絲毫不顧街道上來往的百姓。行人紛紛走避;一些行動不便的老人和婦孺走避不及,被馬蹄掃到或踢傷倒在地。
乾燥的風吹奢,馬蹄飛踏過揚起一片沙塵漫漫。漫天飛沙,蒙住了他的視線。那沙風,彷佛由遙遠的北邑深處吹來,吹拂過三千里的時空,吹來沙漠炙烈氣息的塵埃。
除了煙沙風塵,他再也看不見听不見任何事物聲響。他不斷揮揚著馬鞭,灰蒙中,卻驀然乍見一雙眼,在塵沙中顯得特別清亮。
他心中一凜,猛然勒住坐騎。馬兒吃緊,昂起前蹄嘶聲立起,管不住沖勢地在原處打轉,一邊噴著火氣。塵埃中,他極目四望,只見黃沙蕩蕩。
他夾腿一踢,揮動韁鞭,又狂奔起來。
第三章
晴空萬里,大地顯得含笑。金日照得大地一片金燦燦暖洋洋,塵囂四起,趕早的人重將市集擠擁得鮮熱哄鬧。越接近「龍雨祭」,整個殷方顯得越加活絡熱鬧有朝氣,充滿慶典的氣氛。
寬闊的街道上,酒坊茶肆和小陛林立,路兩旁也匯集了各路的商販。有賣胭脂水粉雜貨的,有賣布匹針線的,有賣雲吞饅頭豆花的,有測字擺攤兼賣字畫的,還有跑江湖賣藝賣膏藥的,南北雜貨,各種雜耍新鮮物事應有盡有。人潮熙攘往來,走走停停、撿撿挑挑,吆喝聲此起彼落,充滿市井小民的鮮熱氣息。
「店家,給我兩疋秋香色的軟煙羅。」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眉眼帶著幾分不熱中的少女跨進設方城中規模最盛的綢布莊。
她頭上戴著一塊藏青色的粗布頭巾,將整個額頭包住,遮住姣美的輪廓;身穿著件雨過天青色的綿紗襖,服色極舊了,但仔細一瞧,竟就是她要的那款「軟煙羅」。
店家打量那少女兩眼,殷勤的招呼說︰「姬姑娘,早啊!今天怎麼這麼早?」
殷方城南來北往、有頭有瞼的大戶人家他沒有不識的。這姬官艷是城中崔大戶府中的婢女,但瞧她的模樣神態,卻一點也沒有尋常奴婢丫環的粗俗卑微氣息。
其實她倒也不是有甚麼特別的,或者模樣特別清麗秀美,總歸是奴籍出身的嘛,能強到哪里!哪比得上大戶人家的千閏秀或家道殷實的小家碧玉,可奇怪的是,他對她的印象就是深刻了些,過了眼就很難忘記。
大概是跟她能讀書識字有關吧。少了一點尋常奴婢的粗嘎氣。
他知道姬宮艷原是侍候城北姬府老夫人的;因為家貧,從小被賣到姬府為婢,老夫人很疼她,教她讀書識字學畫,但老夫人死得早,姬家敗得也快,輾轉又將她賣到崔家,崔大戶是殷方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富可敵國,卻是出了名的慳吝苛刻和貪財。
像姬官艷這樣的女孩子被賣到崔家,簡直就像寶物落進了爛泥,讓人不禁替她惋惜。倒不是因為她長得美或有甚麼特別;她就是讓人印象深刻吧。其實她的神態算也平常,一張雞蛋臉上嵌著兩只黑沉沉的眼眸,石頭般的沒有溫度;態度說冷不冷,說熱不熱,熟絡得恰到好處。整個人水一樣地流麗,質清色純,不過,就是不會沸騰,但卻又大大和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相反,雖然水一樣那般流麗,給人的感覺卻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
「不早了,日頭都曬到被窩了。」姬官艷笑起來,笑得兩眼水水彎彎,顯得很殷勤。「麻煩您動作快點兒!店家。我們三夫人等著這兩疋軟煙羅裁作帳子呢!」
這種軟煙羅質料軟厚輕密,做了帳子或糊在窗欞,遠遠看著就像煙霧一樣,萬分的好看。窮人家拿來做衣裳都嫌奢侈浪費,更別提糊紗窗。
「姬姑娘,天氣這麼暖和,你怎麼包了那麼一大塊厚巾子?」店家邊忙碌邊不經意地問。
姬宮艷微微一笑,沒有吭聲。店家反倒後海自己的多嘴了。大戶人家,主人動輒不高興打得奴僕一臉鼻青眼腫是常有的事。他琢磨一下,另裁了一塊網料子遞給姬官艷,說︰「這塊綢料子你收下,天氣暖了,裁件輕便的衣裳。算是我一點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