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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離的夢噫 第9頁

作者︰林如是

她突然覺得黯淡起來,意識到自己的邋遢。天啊!多少個日子,她常常希望與他再相遇時,能以最美麗的樣子出現在他面前——而現在,這個不期然,她卻是這樣一副邋遢的模樣!天!

「學妹!?」潘亞瑟突然開口,看著她。「原來那是真的,我還以為有人惡作劇。」

他指信箋的事。徐愛潘眼波流動,卻梗著難以言語。她心中在喊︰真的!真的!那當年她一直在偷偷看著他,直到如今,依然惦念不忘。

「花佑芬說她的室友在寫小說,就是你?你真的叫徐愛潘?」像十年前那般不經意的一言一語,也像十年前那般地教她顫抖不已。

但她已不是十年前那個青澀的少女了。雖然她那個心情依舊,仍停在十年前,然而,隔了這麼久的日子,她勉強能正視了,看著他的雙眼。

「嗯。」她輕聲點頭。

「徐……愛潘……」潘亞瑟輕聲將她的名字念了出來。「愛潘」,多麼的巧合——

他抬頭看她,打量著。他對她這個身影有隱約的印象記憶。但十年——太久了,那些日子已過得太遙遠。當年的鮮明,他早忘記,忘得只剩一些模糊的影子;依稀。

「我知道,那封信太貿然,但——」徐愛潘試著解釋,卻總無法說清一句完整的句子。

知道一個女孩子暗惦自己十年,他會有怎樣的感覺?麻煩?困擾?還是……

「你不必緊張,就當作朋友在聊天。」潘亞瑟從開始態度一直很從容,沒有絲毫那種接受到女性自動告白的突然、無措或惴動不安,他笑笑。「不過,那真的……原來是你,我還記得——那時,我老是學得好似有人在看我,原來是真的,不是我神經過敏或自我陶醉。」

那段記憶他隱約還記得,記得一個默默的眼神。

「我——我——」徐愛潘結巴又結巴,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面對「感情」,她居然如此笨拙。

這時大桌旁,靠近門口那堆人中起了一陣騷動,似乎他們其中認識的人來了,一番應酬招呼的聲響此起彼伏,打亂原來的高談闊論。听見許多人在喊「徐楚」,她下意識轉過頭去,果然見他高高挺挺、笑得嫌膩的身影。

她心底忽起一陣奇怪的荒涼感,竟反而以從容自在的和潘亞瑟聊談起來。慢慢,一小步一小步地追索昔日那個夢幻。雖然紅著臉,語氣不免地急促,卻真真實實地面對著她往昔那內心深層的「不敢」。

她面對著潘亞瑟,全心地,側背著吧台。人多,燈光暗,徐楚並沒有注意到她。他和幾個人寒暄過後,便偕同行的朋友走往吧台後邊的桌位。

不一會,和徐楚同來的朋友先離開,徐楚送他到門口,以商場那一套口吻表情說︰「給個時間請你到公司來,我們再談談。」

座中有人見狀問道︰「挖角啊?徐總!听說‘男人對話’要換人接手,是真的嘍?」和徐楚同來的那人原是另一家男性雜志的企畫,經驗很豐富。這行業原就這樣,好人才人人要,有什麼風吹草動,原就很正常的。

徐楚笑笑,沒正面回答,轉個彎說︰「怎麼樣?各位有沒有興趣?」

大家轟笑一聲,當他是應酬話,說說而已,沒人認真。「男人對話」雖然頗受好評,畢竟只是家小雜志社,比不得財大氣粗的大型文化集團。徐楚充其量只是個小資本家罷了。他把辦雜志當成事業在經營,到底也比不得那些搞貿易、房地產或制造業的資本商人。

他原不是傳播或文學科班出身,和這些人實在也沒什麼投契的話題;打個招呼,就逕自往吧台走去。真要嚴格挑剔起來,他還是商人的本色居多,文人的清華氣質少吧!或者,充其量只算個矯柔造作的白領階級雅痞。

其實,他原本的理想是辦個純文學性雜志,但礙于整體閱讀文化的環境,他求其次的辦個男性休閑雜志。光這一點考量,就很「商人」了。想想,他自己不由得也要搖頭自嘲起來。

「嗨!又見面了,徐楚先生。」輕脆嬌滴的一聲招呼,花佑芬含笑走過來。

「佑芬小姐!」徐楚稍稍驚訝,隨即理所當然般無事。「你也在?剛剛怎麼沒瞧見?」

「你沒有瞧見,可我有瞧見!」花佑芬促狹地反詰,那樣一堆人,如果沒有特別留心,她知道他當然不會注意到。

「我眼拙。」徐楚自我解嘲,跟著左右看看。「就只有你一個人來?」問得有些莫名。

「不。」花佑芬會意,朝那微暗的角落挪挪下巴說︰「喏!她在那里,阿潘也來了。」

徐楚順著她的指引,看到了微仰著頭,一臉傾听專注的徐愛潘。心一動,那是一種崇仰思慕的表情。他不知道,女人原來可以流露出這種表情。雖然不是對他的,但他仿佛也感覺到什麼,一種奇異的興味。這感覺在他的經驗之外。

看了一會,他收回視線,說︰「徐小姐好像跟大家也很熟,談得很投機。」

「才不呢!」花佑芬笑起來。「阿潘那個人很悶,以前我還懷疑她自閉。你別看她好像聊得很起勁,其實那堆人她沒一個認識,除了和她說話的那個潘亞瑟。她一向不喜歡參加這種聚會。」

「可是,她看起來還滿開心的樣子。」

「那是當然的!對方是潘亞瑟嘛!」花佑芬又笑起來。見徐楚一頭霧水,好心過頭地索性什麼都扯開了。「潘亞瑟是阿潘高中的學長。阿潘從高中就偷偷喜歡人家,把他放在心頭十年,惦念著不放。十年耶!你說離離譜?偏偏她連屁都不敢放一聲,我看潘亞瑟連她是誰都不曉得。」她忍不住說了句粗話,自己先察覺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可是,我就是看不過去。阿潘實在太離譜了,哪有人戀愛是這般談法的!所以,今天我一見到潘亞瑟——其實我也不認識他——就把阿潘拐來,讓她面對一個措手不及。」

她這般談論好朋友的私秘,絲毫不以為意,實在是她覺得徐愛潘真的太離譜了。甚至,她認為她只是在喜歡一個自己內心制造的幻像罷了。

「有時,我真的搞不懂阿潘。」她支著下巴,遠遠望著徐愛潘。「其實她是一個熱情的人,偏偏她對人冷淡得很,又缺乏熱情。悶起來,一天說不到一句話。她就是‘不肯’,她如果肯將對我的主動拿三分對待別人就好了。」

「這表示,你在她眼里是比較特別的吧?」徐楚說著笑起來。他反而覺得徐愛潘這樣很正常,只對自己認定的人有心。

「是嗎?」花佑芬倒不確定。想想,卻又覺得或許如此。「大概吧!從我認識她,她就這樣了。她的價值觀跟旁人好像不太一樣,不管‘四維八德’那一套,只管自己怎麼想。听起來好像很自我,重視倫理秩序、傳統價值的大概是不喜歡她這種人了。她說二十四孝是愚孝,什麼‘臥冰求鯉’或拿自己身體去喂蚊子暖被的那些家伙腦袋全壞掉了,而且還兼智障。她說把冰敲開,或者掛個蚊賬不就得了,干嘛把自己弄得慘兮兮的——你應該听听她說這些話時的口氣,可是——」她搖搖頭。這樣的徐愛潘怎麼獨獨對潘亞瑟放不開,虛擲了十年的光陰?她可不認為那是愛——

總之,就是莫名其妙。

徐楚微笑不語,目光落在遙遙的徐愛潘身上,對她感興味起來,升起一股接近她的。男女間的情愛如叢林,充滿原始的欲求;徐愛潘十年的惦念,在這推陳的時代,使得她的存在猶如史前的化名,具有奇異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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