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莫愁似乎沒听出姚夫人口氣里那一些不以為然,倒是經驗世故的女乃娘,老皺的臉皮浮現一絲尷尬。
姚謙按著問殷莫愁一路進京的情形,噓寒問暖一番,聊表關心。但他的熱誠,配合上他疏漠的態度,顯得不是那麼由衷,不冷不熱地像在虛應故事。姚夫人偶爾插問一句,神態也是表現得疏落冷淡,細狹的眼琢磨什麼似的,總有某處不滿意的挑剔般的打量著殷莫愁。
殷莫愁謹守分際,問一句答一句,小心翼翼的應對。她本來就沒有期待一場溫馨感人的相會,或是任何盛情的迎接,對姚謙夫婦不冷不熱的態度,因為沒有對預期的失望,也就不感到那麼屈辱。只是她心里直有種隱晦不清的模糊感兌,訊忽地便在她心中,叫她放不下。
「你們連日辛勞。一定累了。我這就叫人把客房整理妥當,讓你們早點安歇。」姚謙東說西扯,卻一直沒有提到殷莫愁的雙親,也沒問起她為何進京。倒像有意忽略似。
女乃娘忍不住,搶空訴難說︰「大人,不瞞您說,我們此次進京,是專程來投靠極大人您的。我們家老爺兩年前因一場惡疾去世;夫人受不了這打擊,一病不起,也在一個月前跟著去了,留下小姐孤苦一人。夫人臨去前。就只惦著小姐沒人照顧,讓人捎了信給大人,想請大人派人接小姐到京里來。可是,沒等到消息,夫人就過離去了……」說著哽咽了起來。
「你說什麼?殷兄和嫂夫人都故逝了!?」殷莫愁父親過世時,就曾派人給姚家梢了信息。姚謙這時卻表現得驚訝錯愕,一副什麼都不知情的樣子。
「原來大人您什麼都不曉得?」女乃娘喃喃的。她和姚謙原也是舊時就相識。本來她看姚謙態度冷淡,心里還在懷疑,但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大人,我家夫人……」她還待說話,廳外傳來嘈雜的聲響。
姚謙獨子姚文進氣息短促低弱,氣急敗壞的,急急在問︰「我爹呢?我有事情要跟他說……」
「少爺別急。少爺是為了殷姑娘的事是吧!老爺和夫人與那殷姑娘這會兒都在外廳里呢!」
「殷姑娘?」反問得很疑惑。
隨著說話聲,有個氣質文弱的年輕公子走進廳中。長得唇紅齒白,文質彬彬,堪稱俊秀。只是神態沉靜。步下有些虛浮,眉色間略顯得有幾分不禁風。
「爹。」他一走進廳中,便逕向著姚謙,說︰「相府那件事,您怎可不先問過我的意見。就擅自答應……」
「別說了!」姚謙沉下臉,打斷他的話。「先別提那件事,過來見過你莫愁妹妹。」
「莫愁!?」姚文進愣了一下。這才轉身。只見听中坐著一個面貌清麗,但顯疲憊憔悴的女子。「殷妹!?」他月兌口喊了一聲,走向殷莫愁。
與殷莫愁指月復為婚的事,他曾听他雙親約略提起過。就因為已有這樁約定,又听得他爹答應相府的事,他才會氣急敗壞地趕來詢問。但他沒想到,殷莫愁這時竟機會出現在這里。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殷莫愁。殷莫愁帶一點風露清愁的清例氣質與她的名字相悖離!靶覺也不像一般婉麗嬌羞的大家閣秀,卻完全符合他的想像。她在山林鄉野閑尺長大,合該有這樣生動飄忽的自然。
「莫愁見過姚世兄。」殷莫愁起身回禮。
「我只不過痴長你數月,叫我名字就可以,殷妹不必多禮。」姚文進沉靜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他的態度顯得極是平易可親、溫暖感人。
殷莫愁抬起頭,平視著他。姚文進雖然氣質文弱,但無論長相、風采、人品,都堪稱俊雅。然而,她說不出是哪里不對不,是她自己內心的不安猶疑。
就是這個人了嗎?眼前對地含笑的這個人?她將對他托以終身她突然覺得迷惘,不確定起來。
姚文進微微又一笑,說︰「我們這是第一次相見,殷妹果然如我想像中的清雅。」
「莫愁不敢當,姚大哥才學兼修,光華內蘊,氣度才是不凡。」殷莫愁坦然直言,一點也不顯得忸怩。
姚夫人听得直皺眉。她自己的兒子她當然知道他的好,可有哪家閨秀,會這麼不知委婉,沒有一絲羞怯!?
姚文進笑得卻不是那麼歡欣。他因得父蔭,又有文采,且長得文質彬彬、一表人才。錦繡的前途可期,是京城里各大家閨秀千金理想的如意郎君。不少名門官宦都有意與姚家攀親,就連當朝的宰相也不例外。相府與姚家過從甚密,時相往來,已相互派人說親。
「殷妹過譽了。」他說︰「听說你從小好學,飽讀詩書,滿月復的學問不比一般士子差。」這番話惹得姚夫人描得柳細的變眉又緊蹙了起來。輕輕哼了一聲。
殷莫愁沒留意,但輕描淡寫帶過。「我只是粗通一些文墨罷了。不比姚大哥滿月復才華。」
姚文進輕聲一笑。又問︰「殷世伯和伯母可好?怎麼沒和你一道上京?」
「家老爺和夫人都已過世了。公子。」女乃娘搶得機會。重綴起先前中斷的話題,眼里先就紅了起來。
「殷世伯和伯母他們怎麼會!?」姚文進吃驚不已。
女乃娘不厭其煩,又將事情重頭說了一遍,淚水和鼻水糊了一臉。
「原來如此,殷妹,你要節哀順變。」姚文進了然地點點頭。表情哀淒,語氣非常真摯誠懇。
「公子,小姐舉目無親,只得前來投靠。今後,盼你能好好善待小姐,別讓她再吃一點苦。」
「女乃娘!」殷莫愁拍拍女乃娘,反過來安慰她。
「我明白。」姚文進說︰「殷妹,如果你不嫌棄,從今以後,軌把這里當作是自己的家。你原也不是什麼外人!」他指的是婚約的事。
「我就知道公子一定會這麼說,小姐跟著你,那我也就放心了。」女乃娘寬心安慰地笑起來。
姚謙和姚夫人冷眼旁觀。卻沒什麼表示。姚謙面無表情,似乎對姚文進自作主張感到不快。
當年他雖曾受殷莫愁父親大恩,但那些早都已經過去。陳舊往事,渺如塵灰。本就應該隨風一吹,就跟著煙消雲散的。這些年他得意仕途,與殷家根本早就疏于聞問,也無任何關連,殷莫愁父親故去;殷夫人修書派人前來,他政事繁忙,哪有空搭理,把上門的人全打發了。卻不料,殷莫愁竟偕著女乃娘上京來。看她們一身困窘的姿態,他先就覺得嫌棄;待听得女乃娘說出來意,不禁便皺緊眉,只想敷衍過去,暗忖著怎生打發她們離開。他堂堂一朝吏部尚書,是何等的身分,怎能結這樣一門親事,門不當戶不對,莫不叫人看了笑話!
雖說指月復為婚這件串。當年是他先提出的。可事過境遷,如今的情況大不同往昔,殷莫愁一無靠山,二無恆產,對他們的仕途和地位都沒有幫助。對姚家來說,只是個累贅。他屬意與相府聯親,事情也進行得差不多了。殷莫愁這麼一來。倒成了阻礙。
「進兒,有你爹在,這事你爹自會作主。莫愁才剛到,一定累了,先讓她好好休息。你別再多說。」姚夫人這話雖好似表示關懷,口氣卻有些不滿,臉色也不見一點溫馨,亦少暖意,表情緊繃著。
「娘,殷妹初來,難免會感到一些不安定。今後,這里就是她的家了,我只是希望她不必感到拘束。」姚文進並沒有多揣測他爹娘的心思,語氣態度,都理所當然。
姚夫人繃著臉,抿緊了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