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蓓琳的意外和反應果然在她意料之內。她看見她臉上的寒霜慢慢消融下來。這讓她稍感放心,心想任家的「不幸」大概可以就此化解。誰料,莫名其妙的,邵蓓琳臉上的寒霜雖慢慢消融,兩眼卻相對結成了冰,射出冷凍的光。
「阿徹……」她頭也不回地叫了一聲,冷眼盯的卻是任雲方。
風間徹也不開口,慢吞吞地踱到書櫃前,久久才說︰「不必問了,就像你想的那樣。」
他到底在說什麼?任雲方企圖從邵蓓琳冷凝的表情窺伺一點端倪,但除了一團冰,她什麼也猜測不出。風間徹到底想說什麼?邵蓓琳心里想的又是怎樣?她完全毫無頭緒,像個傻瓜那樣,呆站在那里等候接受原本跟她毫不相干的審判,不禁有氣,痛恨風家母子這種打啞謎似的吊詭神通。
「請問,我可以離開了嗎?反正誤會已經解釋清楚了……」她鼓起勇氣打破窒息的僵局,盡可能用最必恭必敬的謙和態度。心里痛恨歸痛恨,為了現實緣故,她有點後悔先前什麼都豁出去的莽撞。
「你以為呢?」邵蓓琳皮笑肉不笑,笑得令人膽寒。
僅就這樣一個微笑,任雲方心里直打冷顫,她的預感果然不錯,任家的不幸,大概就要由她開始。
第三章
MAT集團總部大樓頂層總裁辦公室里,邵蓓琳端坐在總裁辦公桌寬大的皮椅上,神色嚴整地批示公事,華貴雍容依舊,蹙額顰眉間自有富人家不經學習天生既有的氣勢威風。
桌側是一整牆色帶淡青的玻璃帷幕;居高臨下,盆地的風景盡收眼底,直可眺望到城市邊緣的山巒。夕陽西照,百葉窗收攏,穿射進一整牆的流金,門外進來的人,先被灼灼逼人的陽光逼得只能垂首肅立。
「都辦妥了?」邵蓓琳抬抬眼皮子,把手上的文件丟在桌上,往皮椅一靠,對著站在桌子前,垂手俯首站著的陳經理問道。
「都辦妥了。」陳經理恭敬的回答。邵蓓琳雖是暫代總裁職務,實則整個集團都是在她的控制下;等下個月召開董事會,她確然必是繼任的總裁。他一入MAT集團就跟著她了,稱得上是邵家的「家臣」,一向知道她的能干。雖然她婚後將MAT集團交由夫婿出掌,但他一直不敢對她稍有輕心。
總裁猝逝後,她復代理總裁職務,他更是不敢造次,一向對她是必恭必敬的態度,盡避大家認知上仍當她是總裁夫人。
「那就好。」邵蓓琳滿意的點頭。
「夫人,」陳經理拉拉眼鏡。邵蓓琳對于稱謂並沒有苛刻嚴謹的要求,他便慣于這樣的稱呼。「這樣做好嗎?會不會太……」余下的話,被邵蓓琳瞪眼的寒光硬逼著吞進肚子里。
「都確實照我的吩咐跟他交代清楚了?」邵蓓琳問︰「你該不會自作主張,違背我的意思吧?」
「屬下不敢!都確實照你的吩咐去辦了。」陳經理惶恐地表明態度,提出一堆證據來。「這是他親手簽名的「保證書」,這是收據,這是「辭呈」。」
桌子上一堆紙據一字排開,緊挨著一份厚達數頁的報告書。報告上首赫然貼著任雲方跨坐在一輛名貴的電單車上,神情似笑非笑,得意非凡的照片。
邵蓓琳檢視那些「證據」,滿意地點頭問說︰「他有沒有說什麼?或者提出其它的要求?」
「沒有。」陳經理搖頭,腦海閃過任守祥低頭簽字時那卑屈黯然的身影,忍不住替他說情道︰「夫人,真有必要這麼做嗎?任先生在公司都快服務二十年了,一向克盡職責,這樣把他開除……」
「不是開除,是他自己主動辭職的,有「辭呈」為證。」邵蓓琳瞅陳經理一眼,打斷他的話,撿起桌上的「辭呈」表晃了一晃,再丟回桌上。
「可是,他都五十出頭了,也不能再找到什麼好工作,底下又有兩個孩子,小女兒還只不過十來歲,尚在小學念書,生活費、教育費……負擔不輕……」
「不用你來提醒,這些報告上都有!」邵蓓琳生氣地揮揮手,搞不懂陳經理到底是吃錯什麼藥,一再觸怒她為任家說話。「他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犯得著你一直為他們說話?」
「不是這樣的,夫人。我只是覺得大可不必這樣做;再說,間徹少爺已經啟程到日本了,不會跟他們有什麼瓜葛,得饒人處且饒人。」
謗據報告,任守祥三十一歲進入MAT集團,同年娶妻;由最基層的小職員干起,二十年了,仍然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職員。分析指出,原因在于他企圖心不強,學歷又不夠高的緣故;加上他庸碌平和,不求表現,所以職位一直無法提升。
報告再指出,任守祥婚後育有一女,小孩剛滿月,任妻便體弱因病去世。長女十六歲時,任守祥再婚,第二位妻子攜女同嫁,婚後五個月難產死亡,遺下六歲的女兒,由任守祥收養至今。
像這樣的小人物,平素他根本不會注意,也談不上同情。但因為這件事,任守祥由一個平凡、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突然凸顯于台面,說實在的,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任守祥的幸或不幸。
邵蓓琳把事情丟給他處理,僅根據風間徹的一面之詞及她自己自由心證。可憐的任守祥,連事情是怎麼回事尚搞不清楚,大老板的面也沒見過,服務二十年的努力化為泡影,就那麼被掃地出門了。
看到任守祥那垂著頭、認命無爭的表情,他不禁覺得同情。他看到他偶爾吭聲說句話,那種唯恐觸犯到什麼囁嚅不安的吞吐,難以抑制的就對他可憐上幾分。但他只能照命令行事,一切要怪就只能怪他們命不好,哪個人不好惹,偏偏沾惹上那個難纏的二世子風間徹。
謗據風間徹的說法,他為了讓邵蓓琳死心,不再硬逼他相「百花」,同時不要反對他賽車,便利用了任雲方,想讓邵蓓琳錯以為他是個同性戀,為了拔身出這種禁忌的愛,才寄身于賽車。如此一來,看重名譽的邵蓓琳,為了救兒子跳月兌出深淵,不得不答應他的「要挾」。
不過,任雲方是個女孩,這不是很容易拆穿嗎?陳經理的疑惑,風間徹輕描淡寫的擋掉。照他的說法,任雲方「接近」他時,可沒表明自己是男是女,他吻她的時候,心里也始終沒當她是個女孩。他甚至大言不慚的表示,不管她是男是女,他對她是一見鐘情。
邵蓓琳完全相信風間徹的說詞——她根本只听自己兒子的一面之詞,不給任雲方申辯的機會。但她把一切歸咎于任雲方,大動肝火,下令徹查,很快的,任家上上下下的資料就成檔送到她面前;而任家,也就開始倒楣了。
「夫人,任守祥在公司服務二十年,向來盡忠職守,屬下想,是不是可以給他一個機會?」陳經理總覺得任家一方是無辜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再為任守祥說情。
「陳經理,你跟了我幾年了?難道還不明白我的脾氣嗎?只要是我決定的事,誰都休想改變!」邵蓓琳語氣嚴厲。其實事情也不是非得弄得這麼不可收拾不可,只是她先人為主對任雲方有了偏見,陳經理又一再觸怒她為任守祥說話,惹得她心情大為不快。
她拿起桌上那份厚有數頁的任雲方檔案報告,先就對扉頁上任雲方騎在電單車上似笑非笑、得意非凡的表情皺起眉,感到無端的憎厭。女孩家,玩什麼電單車!男不男女不女,沒一點淑女該有的教養!看她那猖狂的表情,再回想她那晚無禮的態度,心中的怒火慢慢又燃起,對將任守祥的開除決心,就不再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