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楊冷青,我已累得說不出話,匆匆洗完澡,趴在桌上將就著睡著。
第二天,楊冷青睡到中午宿醉才醒,看見我,楞了一下,然後眉頭一皺,覆著額說︰
「我怎麼會在這里?我記得……昨晚我喝了一些酒……」
他突地抬頭,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又似是卡在記憶的殘簡片斷,拼湊不出什麼般,臉上露出某種奇怪復雜的神情,混淆著回味、甜美、喜悅、擔憂又懊悔的情緒。但那只是一瞬間的表情,他緊按著太陽穴,一臉宿醉後的茫然懵懂不知。
我屏住呼吸地看著他,心髒跳得飛快,擔心他想起昨晚任何的一些蛛絲馬跡。
他緊皺著雙眉,支著額頭閉上眼努力回想。最後,他終于放棄,頹喪懊惱地說︰
「不行,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松了一口氣,繃緊的神經逐條放松下來。
那樣最好,他最好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甩甩頭,伸手想取衣服,帶痛背部的肌肉,眉頭微微一皺,反手察看背部的傷口說︰
「怎麼回事?我背上怎麼會有這些傷痕?」
我走近察看,昨晚只幫他擦藥膏沒有為他消毒,現在那些傷口約是感染到細菌,發炎紅腫。
「你最好是去看醫生,傷口已經發炎,又紅又腫!」我說。
他沒有答話,靜靜穿上衣服,思索著看著太保。
太保也不甘示弱地瞪著他,湛藍的眼珠充滿了敵意;連波斯也略帶譴責的眼神靜靜望著他。
楊冷青和它們對望了一會兒,突然失笑起來,轉頭對我說︰
「對不起,打擾了你一晚,希望沒給你帶來困擾,或者惹出什麼麻煩。」
「算了!」我的心仍然在顫慄。昨晚發生的一切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忘記--不!謗本無法忘記。我微微甩頭,掠開垂到胸前的頭發,問說︰「你為什麼醉成那個樣子!」
他抿著嘴,眉頭皺得緊緊的,不肯說為什麼。
「跟美花吵架了?」我又問。
「我的事你別管!」他用和昨晚醉酒時同樣的倔強語氣回答我。
「既然不要我管,那你就不要喝醉酒跑來我這里鬧!」我負氣地說,心情糟透了。
電話聲驀的響起來。我坐著不動,直到電話聲響了好久,又絲毫沒有肯放棄的跡象,才接起電話。
「七月,是我。」美花的聲音軟軟地傳過來。
我看了楊冷青一眼,他從我的眼光看出,知道電話是誰打來的。
「我昨晚去找冷青了。本來我想跟他和好的,但他卻忙著工作,我去了好半天也不理我。我氣不過,對他說了一些負氣的話。」
「結果又吵架了?」我又看了楊冷青一眼。這就是他昨晚喝醉酒的原因?
「我知道是我不對,我願意跟他道歉!」美花幽幽地說︰「可是我找了他一上午,都找不到他,也不知道他去了那里。七月,你幫我找找他,跟他說--」
「這是你們自己的事,你們自己解決。」我斷然拒絕。
「求求你,七月,你的話他一定會听。他應該會回去工作,你到他住的地方去找他,幫我向他解釋,約他出來,我想跟他道歉。」
「美花,」我忍著心痛,這世界簡直無比的荒謬。「冷青是你的男朋友,我只是個外人,你們吵架,你怎麼可以期望我為你解決?」
「拜托你,七月,」美花不斷軟語相求︰「冷青很看重你,對你比對我還好,你說的話他一定會听的!我們是好朋友,你不忍心看我跟他分手吧?拜托你,幫我這個忙,跟他說我愛他,我跟他道歉!」
我一聲不響地把電話遞給楊冷青,他听了一會兒,靜靜把電話還給我。電話那頭,美花的軟軟甜語,不知何時已變為哀哀的啜泣聲。
「你放心吧,美花,他一定會去找你,跟你賠不是的!」我背著楊冷青,無聲的淚悄悄往肚里流。
這就是神的詛咒,咒我感情的失落與荒謬。
「你都听到了吧?她那麼愛你,不要讓她受委屈。」我掛上電話,強迫自己面對著楊冷青。
「我說過了,不要管我的事!」楊冷青瞪著我,黑眼珠復雜地摻亂著苦悶、多情和無奈痛苦的顏色。
「我也不想管啊!」我吼叫起來,莫名其妙地哭出來。「你們的事關我什麼事,我何必自找麻煩!吵架失和也是你們的事,我何必替你們操心!你走啊!還待在這里做什麼?難道你還要看我像個小丑,扮演著滑稽的角色?走啊!你走得越遠越好,我才不管你們分不分手!」
我背過身子奔到桌子旁。屋中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強自壓抑的哭泣聲。我等著楊冷青離去的關門聲,他卻走到我身後攬住我的腰,在我身畔低低說道︰
「對不起,是我不好。別再哭了,你哭得讓我心亂。」
我無法細思他話里的含意,轉身過去,猶帶著眼淚說︰
「你一定要好好跟她道歉,跟她和好,好好對她。」
「嗯,什麼都听你的。」
這就是神的詛咒,感情的荒謬。我百般勸著自己愛的那個人,回到他愛的那個人的身旁。
我冀求和他兩情相悅,何等的難!
第十二章
考完聯考,我沒有急著找工作,和波斯、太保過了一個狂野的夏天。每天,滿山滿地的跑,太保的野性彷彿受了鼓舞而甦醒,臨到黃昏夜幕總跑得不知去向,非到深更過後,初陽露臉了,才突見它滿身髒兮兮地蜷著尾巴依在躺椅里。
「太保,你這樣不行,都快玩野了!」我拍醒太保,訓誡它說︰「看看現在幾點了,還在睡!每天晚上跟個野人似地野得不知去向,大白天才躲在屋里睡大覺。太保,你再這樣荒唐下去的話,我就關你禁閉。」
太保充耳未聞,懶懶地看我一眼,蜷著尾巴繼續睡它的大頭覺。
「你再睡!」我打了它一下。
它被我搞煩了,睡眠不足火氣大,伸出爪子朝我隨便一抓,警告我不準再打擾它。
「還睡!」我又打了它一下。
它瞪著我,湛藍的眼珠里淨是被惹毛的不耐煩。
「你--」我又伸手過去。
太保魔爪突地掃過來,爪子又尖又利,在我手背抓出了幾道血痕。
波斯跳到太保面前,嚴厲地對它叫了幾聲,像是在斥責它。太保睡意全消,仰著小腦袋看著我,低喃了兩聲,聲聲縴悔,湛藍的眼珠里盛滿愧疚。
「波斯,算了!太保不是故意的。」我抱開波斯,但波斯仍然一反平時的溫馴,對太保齦牙咧嘴。
門口有人咚咚地敲,那敲法我一听即知是楊冷青。
那晚他酒醉過後,爾後又來過幾次。我不知道他跟美花之間到底如何了,他一直沒提,我也一直沒問。只是,在那之後,美花多次邀我一起出去,語帶甜蜜歡欣,我總是找藉口婉拒了。
每次楊冷青來,總在夜幕降後;來了也只是和我默默相對,凝視無語。每次他來,太保總是虎視沉沉地盯著他,他稍一有動作,就齜牙咧嘴地對著他吼,猙獰的面目彷彿忠耿的守護神靈。
由于太保隨侍在我身側,對他又充滿敵意,楊冷青總是無奈地笑了笑,無語地凝視著我。
兩人雖然不多話,但眼楮會說話。經過眼神的交流,我和楊冷青的感情越來越熟稔。有時他突起頑心,趁著太保不注意,悄悄攬著我,等太保發現了,才得意地逕自听音樂或埋首在書中。
他的一舉一動,皺眉微笑,都顯得無心無意,卻在我心湖泛起圈圈的漣漪。我知道我是陷進感情的泥淖里了,但我很小心地將它鎖在心房的最底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