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冬離知道,老天與他開的這場玩笑,遠不是幾年或是幾十年那麼短暫,也許是他的一生。
而冬離卻不知,他的一生究竟有多長!
等待他的只有漫漫無盡頭的時光,還有那顆越來越孤寂、越來越想求死的心。
楚君辭震驚地看著冬離,握住錦被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眼神一片空茫。
「不老不死,這是多少人的夢想,可是又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我現在是一個應該要‘死去’的人,如果再活下去,便會招來無數禍端,連帶我身邊的人也要受到連累。等邪教的事情一了,我會找一處沒有人煙的地方隱世而居,但你呢?你莫忘了,你是楚君辭,楚家下一任的宗主,你……只不過是個平凡女子,會老、會死。這樣,你認為我們當真可以相依為伴嗎?」冬離輕聲道。
不知是不是楚君辭的錯覺,她竟覺得冬離的聲音中帶著三分笑意,無限淒涼,哀傷到深處的笑。
這一刻,楚君辭終于明白為何冬離總是拼命行事,為何從不看重自己的性命,這個人在知道自己不老不死的那一天起,便放棄了自己,他的心早就死了。
但他是名道者,他告訴自己要順應道法,要順于自然,所以冬離珍視著一切看到的人、事、物,對別人可以有千般萬般的好,卻獨獨不肯對自己好上一分。
也許她以後真的會恨他,但是……至少這一刻她還是愛他,楚君辭眼中閃過抹熾熱的亮光。
然後,楚君辭放開一直緊揪在手里的被角,仍舊半跪在床邊,像以前那樣輕揚起臉,神情倔強驕傲,用無比清晰的聲音對冬離說︰「我不管你是不是愛我,以後是不是會孤單一人,我要你記住,我愛你,會一直愛下去。既然你不肯愛自己,那麼便由我來愛你,直到我死,來生轉世了,我也一定會來找你。所以他人怎麼樣都無所謂,這樣做是對是錯無所謂,我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在靜山等我,等我轉生後再來找你,這就足夠了。」
她從不放棄,從不服輸。
這世上既然有冬離這樣不老不死的人,便一定有著輪回轉世,便一定可以再找到那個刻在心底的人。
她……居然不害怕,居然沒有就此離去,冬離分不清自己心底那不斷顫動的感覺是因為興奮,還是疼痛。
可是,他怎麼能毀了她,楚家還在等著她回去。
四載的光陰足夠了,有楚君辭方才那一番話也足夠了,他是該放手了,再不放手,冬離怕自己真的會像楚君辭所說,帶著她歸隱深山,然後看她死去,轉生,再回來找他。
慢慢地轉過頭,看著床邊神情倔傲的楚君辭,冬離輕輕地道︰「君辭,回家去吧,不要再跟著我。」
冬離灰色的眼眸在這一刻變得深邃、清亮,有著不容拒絕的認真,他用不算平穩的聲音對楚君辭說讓她離開,不管楚君辭說了什麼,他仍是不為所動。
楚君辭淒然一笑,陡地站了起來,雙腿感到一陣麻痹的刺痛,她卻站穩沒有動。
對視著冬離清亮的灰眸,楚君辭異常堅定地說︰「好,我走,我說了你給我一個理由,我便離開。我知道你想去做什麼,要做什麼,我不攔你,我回家去等你,有爹爹保護誰也不可能傷到我。等事情結束後,你不必來接我,我會自己回草廬去,然後……我再不是什麼楚家下任的宗主,我陪你退隱深山,直到我死。」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隨後,楚君辭一甩衣袖,不等冬離再多說半個字,轉身而去。
房門在她身後「砰」的兩聲,撞擊在牆面上,聲音震耳欲聾。
冬離看著瞬間空蕩的房外,躺在床上一動未動,血順著唇角流入衣領,染出一朵朵紅梅,最後,連成一整片艷色的梅林。
第十六章黯然離別
楚君辭請問劍先生派人將她送回楚府,問劍不知其中有著如何曲折的緣由,只當楚君辭深明大義,知道冬離有心聚集眾人去將邪教一舉鏟除,所以先行回楚府尋求庇護,免去冬離的後顧之憂。
楚君辭走後兩天,冬離便硬撐下床,強行運功給無憂先生療傷,讓他恢復片刻的神志,將畫有邪教內部機關地圖的羊皮紙拿出交予冬離,還對圖上幾個地點略作解釋,便再度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得到準確情報的問劍等人,急欲鏟除邪教,冬離未多加勸阻,任憑他們連夜寫信給各大門派,短短幾日的時間內便聚集了大批人馬,商量好計劃後,直取邪教總壇而去。
冬離自楚君辭離開後,沒有再接到楚君辭的任何消息。
他不知她是否平安回到楚府,不知她回去後發生了什麼,只記得楚君辭說過的那話——
「等事情結束後,你不必來接我,我會自己回草廬去,然後……我再不是什麼楚家下任的宗主,我陪你退隱深山,直到我死。」
身旁無人時,冬離腦中便會反復出現楚君辭所說的話,恍然間他竟然對她所說的話懷著期待。
楚家本就離江南不遠,不過短短兩日路程。
楚君辭突然還家,楚家上下意外之余,更是一片歡騰,楚宗主更是看著變得成熟穩重的女兒,一時老淚縱橫。
而有些事情的發生往往不過也是幾日的光景。
楚君辭年紀不輕,細細算來已經要到了無人願娶的年齡,對此楚宗主早在她回家前便做好了打算,正想再度寫信讓她回來,沒想到信未送出,人便已經主動回來了。
是以,楚君辭歸家不滿三日,楚宗主便喚出一家老小,還有一個年輕的男子齊聚在楚府大廳之內。
楚宗主當眾告訴楚君辭,只要她點頭,即日便給她與那名男子完婚。
大廳之內,楚君辭看著那個相貌清俊、斯文儒雅的年輕男子。
他叫沐問之,楚君辭還記得在初見冬離那年,他也在楚府之內,當時沐問之是跟隨在他師父身後來助楚家渡過難關,他們有過幾面之緣,說的話不出十句,除此之外,楚君辭對這個人毫無印象。
而今,沐問之卻成了那個要和她談婚論嫁的男子,楚君辭諷刺一笑。
她听到沐問之用溫雅的聲音喚她︰「君辭姑娘。」
她听到沐問之說︰「難為你一個女子在靜山幾載,親自采石鑄劍,你定是受了不少苦。不過從此後有我在你身邊照顧你,再不會讓你一人鑄劍,而搞得自己形容憔悴。」
她听到沐問之問︰「君辭姑娘,你可願嫁給我?」
然後,楚君辭听到自己用冰冷、嚴厲的聲音低喝著打斷沐問之的話︰「不要叫我的名字。」
在沐問之以及楚宗主等人錯愕、詫異的目光中,楚君辭淡淡地掃視了眾人一眼,輕而堅決地道︰「我的心已經給了別人,我說我要陪他到死,要愛他到死,我楚君辭言出必行,此生我絕不會嫁第二人。」
楚宗主震驚地看著女兒,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誰。
當年楚君辭隨冬離走時,他便有所察覺,但只當自己多心。可這幾年下來,不論他怎樣喚女兒回來,楚君辭卻遲遲沒有回轉,甚至寄回家的信都變得只有三言兩語,他便知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應驗了。
可是冬離身為道者,身份受世俗常理所限,怎會悖德娶妻。而且以他認識的冬離而言,也斷無可能會娶君辭為妻,君辭跟在冬離身邊只會受盡委屈,受到眾人的非議,他怎忍心看著自己疼愛的女兒去受苦,楚宗主滿眼痛心與憐愛。
「冬離,他不會愛你的,師父說他是百年來少見的道者,清心寡欲,冷漠無情,他怎麼可能會愛人,又怎麼可能會愛你。」沐問之咬牙厲聲道,非是他冷酷無情有心傷害楚君辭,他說的乃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