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姑娘既熟讀道德經,明白其中道理,又何必再來問我。」冬離沉靜地道,眼中波瀾不驚。
未料他仍是一副不慍不惱的樣子,楚君辭一口氣哽在胸口,末了氣怒地冷哼一聲。
好個修為入定,靜如沉淵的道者,連回擊他人的諷刺都是這般的沉穩大氣。
「楚君辭今日受教了,這斷劍贈與道者實在再合適不過,必能物盡其用,請道者收下。」再度奉上斷劍,楚君辭將劍置于冬離手上。
冬離默然地一手接過斷劍,以掌輕握,劍刃劃破手掌,猩紅色的液體染上斷了的劍身。
楚君辭看得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冬離仍舊平靜的臉,「你……」
「劍靈已逝,我願為它送行,可否請楚姑娘給它一個安息之地?」血染透整個劍身,再順著劍身滴落到地上,冬離認真地看著楚君辭。
「你……」楚君辭心頭一陣氣惱,回身輕甩衣袖,命身邊的丫環接過冬離手中染血的斷劍。
小丫環在一旁看得怔愣,接劍時身體止不住地發顫,看看臉色陰沉的楚君辭,再看看面容平靜的冬離,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冬離道長的手……」
眼角看到劍上不斷滴落到地面上的血,匯成濃黑的一個圓點,楚君辭墨黑的眼眸中一片晶亮、倔傲。
由袖袋中拿出一瓶傷藥,遞至冬離面前,「有勞道者了,這藥便當我為這把斷劍作為答謝道長的謝禮。」
「不礙事,偏勞了。」未伸手接過傷藥,冬離對楚君辭輕點了下頭,長身離去。
楚君辭手中拿著傷藥停在半空中,一陣怔愣,不可置信地瞪著冬離遠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氣,「啪」的一聲將那瓶傷藥丟到地上摔了個粉碎,拂袖大步而去。
小丫環拿著染血的斷劍越加的不知所措,傻傻地站在原地,她還是第一次見小姐這樣生氣。
「把斷劍拿回去。」走出幾步,楚君辭頭也不回地道。
「是。」小站環拿著斷劍緊跑兩步跟上楚君辭的腳步,一起消失在長廊另一端。
冬離站在抄手游廊這端轉角的陰影處,看著拂袖而去,渾身都散發著憤怒氣息的楚君辭,視線最後落在被摔碎在地上的傷藥上。
一地碎瓷,白色的藥粉灑了滿地,如夏季降下的白雪,薄薄地掩住地上綠色的細草。
灰色的眼瞳由淺轉深,慢慢化為一片暗晦的深灰。
上善若水。
當年對這四個字嗤之以鼻的人,卻也將這四字刻在了心里。
如果可以,冬離希望楚君辭一直不明白這四個字,一直倔強驕傲下去,一直都是那個面對任何人皆微仰著下頜說話的女子。
「我們……沒有任何關系。」冬離沉靜的聲音緩慢地道。他想閉起眼楮,他告訴自己不要去看楚君辭此時的神情,但……他做不到。
楚君辭靜靜地听著冬離講述這段她毫無印象的往事,听著事件中那個與她同名同姓,性格卻南轅北轍的女子。
原來的她……竟會是這樣任性、輕傲的女子。
不喜歡、不滿意、不遂心,便毫不考慮地毀掉,這種極端到讓人皺眉的性格,讓她好似在听別人的故事。
茫然地抬起頭,楚君辭眼神恍惚地看著眼前的冬離,慢慢地抬起手,輕輕地落在他的眉間,感覺到冬離整個人為之一顫。
「既然沒有關系,你又何必皺眉,何必一再強調。」畫蛇添足這樣的事本不是冬離如此冷靜的人會做出的事。
所謂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楚君辭又想笑了,原來這個冷靜沉穩的道長真的沒有修化入仙,他還有著人的情緒,只是藏得太深。
手指動了兩下卻沒有動,冬離撇開頭,甩開楚君辭落在他眉間的手指,那縴細冷涼的手指好像帶著什麼術法般,讓他眉間生疼。
楚君辭收回手,極自然地挽了下衣袖,「原來我記住的是我自己說過的話,可……怎麼就沒丁點印象呢?」
冬離再不願听到她用這般平靜又哀傷的語調說話,陡然長身而起,向外走去。
一切都是他自作孽,她本是無辜的。
如果……他能不那般自私,那現在楚君辭是不是會快樂一點?
可……他怎麼舍得?
怎麼舍得!
第九章嚴肅的道者
小狐狸醒過來,發現小表頭不見了,冬離不見了,連楚君辭的氣息都變弱了,整個小院里好像只剩下它一個。
慢慢地伸個懶腰,小狐狸站起來,左右看了看,然後跳下椅子,邁著小狐步向內室而去。
用爪子掀開厚厚的布簾,青布衣裙的縴細身影靜靜地坐在床邊。
慢悠悠地走近,小狐狸一下跳上楚君辭的膝頭,拿毛茸茸的尾巴去掃人家的臉,金色的狐眼亮晶晶地閃著。
「冬離欺負你了?」它雖然睡著了,但還是大略感覺到當時冬離與楚君辭時在小前廳內呆了很久,可醒過來整個小院卻只剩楚君辭一個鬼靜靜地坐在內室發呆,心下立時好奇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在小狐狸跳上她膝頭時便回過神的楚君辭眨了下眼,溫暖的笑意浮上唇角,不僅因為它的話,還有它的親近。
「他是個嚴肅的道者。」楚君辭答得模稜兩可,並不打算滿足一只狐狸的好奇心。
小狐狸不屑地輕哼一聲︰「就是這樣騙起人來才更可令人深信不移。」
楚君辭輕笑出聲,「我想他不會騙人。」
「誰說的,那個妖道什麼事不會做?他連只狐狸都威脅過,人類不是有句話叫人不可貌相嗎?而且你見過哪個道士會娶妻嗎?」小狐狸挑起眼角,尾巴左右不停地晃著。
听到小狐狸前半段話心里一陣好笑的楚君辭驀地一怔,心底浮起抹異樣,黑眸對上小狐狸金色的眼眸輕聲問︰「他娶過妻?」
見她詢問,小狐狸得意地咧開嘴。
「我在冬離修行的山洞外面的碧溪下見過一塊石碑,上面的字可是冬離親手刻的。」
想來那塊石碑還是它遇見冬離不久後看到的,那時它不專心修行,四處亂逛,無意中在碧溪的角落里發現的。
石碑被藏得隱秘,但周圍卻打掃得干干淨淨,一看就知道是冬離那個妖道干的。
不過它也只見過一次,也是由那天後冬離便將它關在山洞里,迫使它專心修行,時間久了它也忘了那塊石碑的事。
「吾妻君辭,石碑上就刻了四個字,連個屬名都沒有。」小狐狸漫不經心地道。
楚君辭渾身一顫,眼神深處掀起一陣異樣的波濤。
冬離說,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冬離甚至不願承認他們曾經相識。
可是……現在她卻從一只狐狸口中知道這樣一個消息。
吾妻君辭。
天下間有多少個叫君辭的女子她不知曉,但她知曉天下間絕沒有如此巧合的事。
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楚君辭低下頭,眼色無限哀淒,道者冬離……你究竟瞞了我怎樣的一個事實?
為何不願告訴我?
為何寧願拋下我,看我孤獨痛苦,看我茫然絕望,也不願吐露一個字。
恨,從未斷過,但此刻比恨更深的是疑問。
她定要找他問個清楚,否則她寧願元神俱散,也不要再受著這般折磨,她已經受夠了。
楚君辭死死地咬住下唇,毅然起身。
小狐狸還在心里埋怨冬離過往的不是,楚君辭突然起身,害它險險摔到地上。
不明所以地看著楚君辭一言不發地往外走,小狐狸再遲鈍也感覺到一絲不對勁,楚君辭連背影中都透著股悲淒的氣息,帶有更加深沉的決絕。
「喂,你去哪里?」小狐狸邁步想靠近楚君辭。
「不要過來。」楚君辭厲聲道,慢慢地深吸一口,「我去找冬離。」找他問個清楚,今日她無論如何也要知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