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師父,你哭起來很難看,下回換張臉來瞧瞧。」她都成精了還想唬她。
經她一諷,佯泣的奇佬臉色一變地指著她鼻子。「沒良心的娃兒,白疼你了。」
「我好惶恐哦!你幾時疼我了,除了奴役。」宋憐星笑得虛假地抖抖手指表示惶然。
「瀟灑怪,你收的好徒弟,她忤逆我。」真是不受教,體會不到他充沛的「母愛」。
「是你堅持要收的,說她有造反的慧根。」怪佬含笑地一寵。
天山的日子是寂寥了些,武功修為已精進到武林無人能敵的地步,偶爾煉煉藥,和奇佬打打情罵罵愛,一晃眼也數十年時光。
想當年他們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一代大俠,卻因彼此一見傾心地拋棄妻小和未婚妻而不容于世,因此相偕隱居于天山不問世事。
兩人在天命之年才收到第一個徒弟鄭可男,從此獨居生活中增添了不少樂趣,自然疼寵有加。
如今都快是百歲老叟,個性反趨頑童,愛與小輩們斗嘴取樂,撫慰一下無聊的山中歲月,他都快忘了本姓是江,乃日光堡的第二代堡主。
眼見曾孫女都已長大成人,身為長輩的他怎能不盡一份心力去幫助呢?
這是他的血親呵!
「嗚!是我教壞了她,瞧她變得多不可愛。」以前還一副小媳婦可憐的模樣,現在像只失控的小母猴。
宋憐星忍耐的捂著耳朵。「我都二十二了,請不要用‘可愛’兩字來形容我。」
「天哪!她都二十二了尚未婚配,咱們是不是該來合計合計?」奇佬驚呼地像個女兒還未出閣的老娘親。
「她是該嫁人了,月兒和曉風嫁得挺風光,皆是人中之龍。」一個王爺,一個貝勒。
「你看該為她排哪戶人家?最好是爹死娘歿無高堂在,不然依她的性子不出三天就休書一只,讓人給掃地出門咯!」
敝佬撫著下巴點著頭。「你說得有理,星兒的脾氣和你當年有得拚。」
橫沖直撞不問事理,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無視旁人責難的目光。
當初他們的相戀便是如此,不顧一切。
「干麼往我身上扯?你的修養不見得有多好,她有七分性情像你。」同樣的不馴張狂。
「呵呵……是嗎?」他得意的一笑。
他們像一對老夫老妻似的討論兒女像誰多,看似互相推諉責任,實則從中獲取滿足,教養一個孩子不容易呀!
「你們有完沒完?我要下山吃頓好料,兩位慢慢聊。」听不下去的宋憐星起身欲離去。
一透明細小的蠶絲忽從怪佬指間倏出,勾纏住她高舉的右腿,差點絆倒了她。
「我準你走了嗎?」
她取出回旋刀一斬。「老怪物,你想害我毀容不成?就知道你嫉妒我漂亮。」
「哼!我年輕時可是武林公認的美男子,我會嫉妒你這株不起眼的小酸椒?」不識貨的小輩。
「哈!炳!炳!換個笑話听听成不成,江湖沒男人了嗎?」她實在無法想象鶴發老人的「俊容」。
太爆笑了。
奇佬枯瘦的蓮花指一截。「不許笑我的瀟灑怪,六十年前我們可是風靡全武林的日月雙俠。」
「是呀!日月不成「明」加一劃成「冒」,一堆仿貨。」騙她不長智嗎?
六十年前她還未出生呢!誰管得日月成不成雙,俠與邪有何分別,不就是兩個不甘寂寞,愛作怪的老頭。
「沒見識的小娃兒,瞧我曾孫女長得多標致,有我當年的風采。」不勝欷吁呀!
「人家長得像她娘,肖你就一世黯淡了。」都隔了好幾代還吹噓!
「不肖徒,你敢消遣為師長得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別跑。」不懂尊師重道,目無長上。
「你是千年老妖怪,一拳能劈山,我不跑才有鬼。」宋憐星自認無山堅硬。怪佬玩笑式地追著她跑,宋憐星可是使著勁的溜,畢竟少了一甲子多的功力,腿短的人總是較吃虧。
山拗說大不大,一陣追逐後,她倏地停下腿步一閃身,緊跟在後的矍鑠老者正好對上一雙探索目光。
「你是我的曾祖父?!」
☆☆☆
山拗之中真的藏不住秘密,小小的耳語便會回繞四周。何況是師徒兩人大聲地爭辯聲呢!
在溫泉中養傷的江柳月聞言一驚,顧不得一日須浸泡兩個時辰的囑咐,水出芙蓉地抬起一旁的浴衣披上,急急忙忙地一探究竟。
這段時日以來,她只見過一位美如花妖的女子和個病痿老者,至于第三道聲音的主人始終無緣會見。直到這一刻,她了解出用意。
「死丫頭,你敢唬弄我!」氣呼呼的怪佬用小眼珠子瞪宋憐星。
人老了,眼皮都下垂,不見炯炯精瞳。
宋憐星大方的招供。「為了你的曾孫女我受了多少委屈未獲平反,自然要釣只烏龜來消消氣。」
這方天地才多大,想要听而未聞何其難,除非天生耳疾,不然字字入心呀!
算是報復他強留她三個月照顧假男人,身心皆受創的代價。
「你說我是縮頭烏龜——」
「不是嗎?一天到晚畏首畏尾地藏在殼里,連自己的親人都不敢見,你和王八有何差別?」早說他見不得人,那副丑容。
「你……你想氣死我……」一腳踩住他的痛處,叫他一張老臉皮掛不住。
事隔多年,他連孫子的面都沒見過,遑論是曾孫女呢!若不是因緣際會的巧相逢,他早忘了日光堡一事,是她頸上系配的那塊玲攏玦勾起他的回憶。
新婚夜,他為妻子掛上家傳的玲瓏玦,言明世世代代傳媳或傳女,所以他一點也不陌生。
愛上同是男子的奇佬非他意料之中,向來他只鐘情于女子,誰知緣份來得令人措手不及,那份生死相許的愛戀仿佛從遠古傳來,叫他放不開手。
妻子的體諒也是走得無後顧之憂的原因之一,他知道這一走,家族中的責難必落于她身上,怪她留不住丈夫的心。
此後他斷斷續續接獲妻子的來信,得知他的叛走已被族中恥辱,不僅剔除了「可」字輩的名諱,並明令不許任何人再提及與他有關的事情,就當他從未存活于世。
一個禁忌的他怎好向曾孫女坦承,搞不好她連听都沒听過,何必造成她的困擾。
「你真是我的曾祖父?!」
「不是。」他急于否認。
「曾女乃女乃說你是一個好男人,忠于所愛,勇于追求。」他,老了。
敝佬眼眶一酸的低喃。「文娘還記得我,她還好吧!」
她也是一個好女人,可惜遇到他這個負心漢,負了她一生青春。
「曾女乃女乃在我七歲那年仙逝了,她走得很安詳。」享年八十,壽終正寢。
「那個傻女人應該改嫁,守個貞節牌坊有何用。」他出走前一再告訴她要改嫁,可是……唉!她就是驢脾氣。
「‘你讓我看到人間最純淨無私的愛,此生已無憾’。這是曾女乃女乃死前托我帶給你的話,她相信我一定會遇見你。」果真不假。
或許冥冥之中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在庇佑吧!
「她就是笨,不懂得為自己著想。」今生唯一的愧疚便是妻子文娘。
抽著鼻音的怪佬揉揉塞住的鼻子,惹得一旁的宋憐星訕笑不已。
「感情太豐富了吧!老怪物,可別眼淚和鼻涕一起來,我的絹帕不借你。」受不了!一大把年紀還悲春秋。
「你給我閉嘴,乖乖地護送我曾孫女回堡,不準有異議。」敢扯他老人家的後腿,太不像話。
「土匪呀!哪有媒人包生兒子的,根本是強人所難。」宋憐星不快地據理力爭。
吧麼救人嘛!淹死算了。
「哼!誰教你多事要把腳沾濕,順便洗個澡理所當然。」怪佬一副舍你其誰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