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嚇人不稀奇,人嚇人,嚇死人。
「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看來你們的缺德事罄竹難書,心虛到大白天都慌。」
邊說邊搖頭,她頑童似的以掌拄身,從窗口躍入,動作干淨俐落,完美得教人想起身鼓掌,可憐她身後兩位侍女,苦哈哈地繞了一大圈才進到議事廳。
「野丫頭,正門不入,偏走偷兒之路,當真沒人教養。」不知誰的缺德事罄竹難書。
柳膺月訕訕然地抿嘴,贖了名伶妓做丫環,不善待人家也就罷了,還當她是無知覺的消遣品,閑來無事玩兩把,整得人家瘦了一大圈。
並非他無憐香惜玉之心,但人總是自私的,他可不想為了當惜花人而開罪她,好給她機會往身上試藥。
「少驢了,你听過哪個乞兒有教養。」敢叫我野丫頭,活得不耐煩。
噢!對喔!他不是自打嘴巴嗎?「大哥,她真的只是個小乞丐嗎?我沒看過跋扈至此的乞丐。」
「她當然不……小奴,你在干什麼?」恩天隨好笑地瞅著想打斷他話的小人兒。
開始懂得保護自身權益的季小奴大剌剌坐上他的腿,雙手自然地往他的頸子一圈,絲毫不見羞澀之色,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說來瞥扭,常人總愛炫耀家世、浮報產業,而這位家業富可敵國的千金大小姐偏不好此道,老是以窮酸樣示人。
開悟得早,自幼她便懂得富貴使人貪,圍繞在身側諂言媚笑的人們,多半都因貪而假意親近,她識出假面下的真實而麻痹不仁。
久而久之,她習慣當個無名小卒,以避免隨富貴而來的麻煩事。
人,還是平凡點好。
「我當然不是乞丐,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偷捏他勁後肌肉以示警告。
柳膺月朝天翻翻白眼。「夠了吧!‘救命恩人’這四個字已經成為你的口頭禪。」
「怎麼,嫉妒呀!其實像你這般沒才又沒德的人,死在路邊也沒人理,當然遇不著像我這樣菩薩心腸的救命恩人。」
「我沒才沒德?」這女人說話會嗆死人。
季小奴故作惋惜態。「何必自承沒才沒德,雖然大家心知肚明,至少假裝有點墨水的樣子唬唬人。」
「大哥,你好歹管管她那張嘴,別一味地縱容。」唉!看兄長那一臉痴迷貌,沒救了。
天底下美麗的女人何其多,他偏挑最難纏的有毒刺蔓,果真是欠了她。
卷弄著她秀發把玩的恩天隨不在意的說道︰「她喜歡就好。」
打從他認識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小大人口氣就是如此,若是哪一天變得正經八百,不再口出惡言,他反而會不習慣,渾身不暢快。
既然縱容成僻,那就繼續縱容下去吧!她得意飛揚的笑臉最美。
「听到了沒,小鼻子小嘴巴的小人精,我的人緣比你好。」還是她的小隨……天隨最好。
「哼!」
說不過人,柳膺月冷哼一聲偏過頭,來個眼不見為淨,好過氣死自己沒藥醫。
神色復雜的江上寅盡量保持面上無波。「莊主,你忘了那件事?」
再見好玩活潑的季小奴,那顆平靜的心起了波濤,恬靜嫻淑的無味女子見多了,她的開朗無畏正如早春的暖陽,溫暖天涯孤客死寂的心。
但是
喜歡不代表要表白,影子只能永遠在光的背後追逐而無法平行,他做不到莊主的無私和縱容,注定要當個無語的愛慕者。
默默地愛著一個人,是幸福吧!
「那件事?呃!這個下次再說好了。」他不想把她拉進這攤渾水中,只怕越攪越亂。
恩天隨的含糊語氣勾起季小奴的興趣。「什麼事?什麼事?快告訴我。」
「這種小狽表情很難看,少在那裝可愛。」忍不住要開口的柳膺月涼涼一諷。
「柳月月,你太久沒吃藥喔!要不要季神醫開兩帖醫嘴賤的十全大補藥?」她威脅著。
他跳起來抗議。「什麼柳月月,你念過書沒?那個字念膺,你不要給我亂取些娘娘腔的名字。」
「藥石罔然,藥石罔然,居然問個小乞兒識字乎?你病入膏肓了,可憐!可悲!可嘆!」
季小奴的眼底閃著狡黠,小腦袋瓜子左右搖晃,同情他時日無多。
「你……是我蠢。」他呼出一口氣。「大哥,那件事還是不要問她得好。」
「嗯!」恩天隨贊同的點頭。
不甘被排除在外的季小奴用力拉扯恩天隨的頭發。「不管啦!我也要知道。」
「小奴」
他的無可奈何看在雪無心眼中實在心疼,主人不懂珍惜並不表示旁人同她一般自以為是。
「主人,恩公是血肉之軀,你不要太過份。」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說得好。」柳膺月樂見有人反抗「暴徒」。
這一搭一唱惹人生厭,她干脆再吩咐點差事給這多嘴女做做,「那角落有桶清水,沒心肝的,把議事廳的地板清理一遍,順便把上頭的蜘蛛網掃干淨。」
「什麼?你要我一個人打理這麼寬敞的議事廳?!」太欺負人了。
議事廳大到足以容納七十二個商社五百多人,平常清掃尚且動用十來名僕役,花費兩、三天工夫才有可能將里外打理如新。
難怪雪無心美目瞪大,破天荒扯開嗓音大吼,完全不顧破壞一貫壓抑的冷靜氣質。
「我是為你好,食言而肥呀!早跟你說過恩公是給死人用的,你老是教不乖,要是肥了腰肢怎麼得了。」
「私人財產」是我專有品,誰要你多嘴。季小奴不豫地彈彈恩天隨的耳垂。
「我寧可胖死。」雪無心咬著牙悶聲說道。
「不成耶!我還沒撈回本呢!」兩萬兩買個死掉的胖丫環,怎麼算都劃不來。
柳膺月很想開口為雪無心求情,可是瞧見惡魔女手中甩拋的七巧玲瓏玉盒,話到舌尖就縮回去,左顧右盼當天下太平。
識時務者為俊杰,當不當英雄無所謂,美人留給旁人救,自在逍遙。
恩天隨擔心季小奴會追問「那件事」,攬著她的腰輕輕站起,手始終未曾離開腰際。
「你要的藥材剛運到,要不要去點收一下?短缺的部份我叫人補上。」她果然分了心。
「好呀!好呀!我可愛的娘親正等著呢!」
二話不說,性急的季小奴捺不住,腳步飛快地往前沖,氣結的雪無心連忙出聲。
「恩公,你不會真要我打掃議事廳吧!」她保留最後一絲希翼。
回頭一望,恩天隨步伐不曾停頓。
「你的主人是小奴不是我。」他的意思已點明。
「可是恩公……」
「我不是你的恩公,你贖身的銀兩不是出自我手,認清楚你的報恩對象。」
末了,他頓了一下,露出罕見的笑意。
「記得牆角的老鼠洞補好,我不想看到一只老鼠再出現。」他在隱諷某人是老鼠,無孔不入、無孔不鑽。
他前腳一離開,柳膺月自覺無趣地隨後離去。
菊兒猶豫著跟是不跟,最後決定跟著小姐後去,畢竟她不笨,留著幫人打掃嗎?
還是跟著自個主子較安穩。
「好自為之。」江上寅冷冷的丟下一句話。
偌大的議事廳只剩下懊悔不已的雪無心。
既然無心,何必多心,落得傷心一場,她十分後悔沖動的舉動,惹到不該惹的人。
「洗吧!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挽起袖子,她沒空自憐。
☆☆☆
「你為什麼沒告訴我恩天隨就是那個恩天隨?」
平空冒出一句無厘頭的問話,任天行根本不知由哪里接口,納悶地瞧著滿頭大汗的王二。
這些天他到江西府台作客,剛踏入府中就听到衙役提及此事,他稍微梳洗一番,才想找個女人溫存一下,王二就莫名其妙的打斷他的好事,壞了他的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