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銀子銀子,我來了。」
她比什麼都急的拉著少年的手,準備去賺錢。
每隔兩、三天,市集中就會出現一個十分滑稽的畫面,令人莞爾不已。
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踩著矮凳大聲叫賣,身上的衣物精致而華美,與她身後那位粗布粗衣的瘦長少年相比,如同一塊美玉和礪石井齊。
少年恍若街口那座貞節牌坊,冷冰冰的不帶半點笑容,活像來看熱鬧的路人,他抿著嘴不發一語,兩手張成一直線,任由小女娃指著掛在他雙肩上的獵貨向人兜售。
「王大娘,你家的翡翠觀音真好看耶,听說是老祖家的遺物可!」
被喚王大娘的年輕少婦面一靦,趕緊揚起笑靠近這要命的小祖宗。
前些日子手頭緊,她家那口子偷偷抱著祖傳翡翠觀者去典當。就怕被街坊鄰居得知設面子,怎知這會卻被人拿來威脅。
「莫小小姐,你今天真好興致,‘又’出來做生意呀!」她是嘴笑心滴血。
「要你多捧場了,小小生意嘛!賺一文也好。」莫迎歡主動解了一尾快死的鰻魚。「不好意思,算你一兩根子就好。」
「一兩銀子!?」她……她……坑人嘛!
莫迎歡笑得好天真地說道︰「是不是太便宜了,和翡翠觀音……」
「不、不、不,很公道,我買下了。」她連忙掏出一兩銀子,十分心疼地遞給莫迎歡。
王大娘是苦在心底不敢吐,淚往肚里吞,一尊價值千兩的翡翠觀音被剝削得只剩下二百兩,光是贖金就得要湊齊三百兩,否則時限一到就歸英家當鋪所有。
而經英家一轉手,一尊千金的觀青少不得有兩、三千兩。
可現在呢!英家的小錢精以此為要挾,明擺著將三尾一兩的白鰻喊價成一尾一兩.她是付得不甘不原,滴滴都是心肝肺呀!
「謝謝王大娘,下回再來光顧。」莫迎歡一副生意人的嘴臉。
下回……下回我一瞧見你就繞路。她悻悻然地拎著包著稻草的鰻魚離去。
王大娘扭著腰子走不久,遠遠地,一個熟悉的人影一見著他們,就馬上要止足回馬,只可惜……
「張秀才爺,買只山雉回家嘗嘗鮮吧!絕對讓孔、孟聖人贊你為賢者。」
唉!小孩子眼真尖。
張文才訕笑地揮揮扇子,昨兒個才在莫氏當鋪典當了幾本古書,今日就讓小避家婆逮個正著,真是錢財難保。
「小歡歡!怎麼不用溫溫書,‘又’來這日曬風吹?」
「請夫子教太浪費了,有空我會去私塾轉兩圈,憑我過目不忘的聰明腦子,溫書是小事啦!」
他尷尬得勝一陣青、一陣白,這就是令人汗顏之處。
枉他飽讀詩書二十載才混個秀才之名,而她不責吹灰之力就得了個女才子之稱,任何一本書到她手中一瞧,立刻就能倒背如流。
尤其是和銀子扯得上關系的算數,她更是精得連老字號的帳房都甘拜下風,嘆一聲小女娃真可怕,將來不可限呀!
「呵!呵!就來只……山雉吧!」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張文才心頭有點酸。
「好,二兩。」莫迎歡伸出兩只白女敕的小指頭。
二、二兩!?真敢敲。
買了山雉,張文才無可奈何的一手握著把扇,一手掛著血已干的山雉,搖著頭走開。
日漸薄熱,叫賣聲不止。
一顆顆小汗珠從莫迎歡粉紅的玉頰冒出,她只顧著要找冤大頭來消費,哪知汗已濕透烏黑的小發辮。
她的眼楮里只有一錠錠白花花的銀子。
「歡歡,休息一下吧!」少年心疼地抹去她額上的汗,以身軀為她遮擋陽光。
莫迎歡回頭狠凝了他一眼。「你不缺錢是不是?一點苦都吃不得,你想當乞丐嗎?」
「我是怕你累了。」少年無奈的苦笑。
他從未見過這麼愛錢的小女孩,為了錢她可以跟人拼命。
若說她是窮人家的孩子有此心態倒合理,可是她偏偏是出自富裕人家的大小姐,從小即受盡寵愛,享受一般孩童所不可得的富貴生活。
而她比同齡孩童早熟,十分聰穎慧心,但是她的聰明才智卻用在攢錢上,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累累累,我看是你累了,人家精神好得很。」她的黑白杏眼正打量著人群。
少年笑了笑。「剩下兩只田鼠你帶回去炒三杯鼠肉好了,不要賣了。」
「不行,做人不能太自私,不可奪人所好。」突然她眼一亮。「陳大叔,買兩只田鼠回去好下酒……」
莫迎歡的一張沾蜜小口,很快地就把最後兩只田鼠給超乎所值地銷出去,低頭數著裙兜里的銀子,笑得臉上泛著璨璨璀光。
她什麼都不愛,就愛硬冷的銀子。
「今天賺了多少?」少年拿起寬蕉葉為她煽涼。
她笑眯眯地模模銀子。「二十一兩多。喏!這是你的,八兩喔!她說得好慎重。
听起來似乎有些不公平,少年只是笑笑地收起來,在初到揚州那兩年,這些銀兩夠他和娘生活個大半月。
罷到揚州時,他們的日子相當困窘,他和娘一面幫人洗衣服、補衣服度日,一面躲避表姑的追殺,常常有一餐沒一餐的餓著肚子。
一年多前,他替生病的娘送衣到莫家隔壁,遇到鬼靈精怪的四歲多小女娃,就此注定兩人要糾纏一生的緣份。
一時不察被個小他近十歲的小女娃算計,她笑得好甜好柔地朝他揮揮手,說要和他合伙做生意。
當時他只覺小女娃太寂寞,需要個玩伴,因此陪她玩上一玩,因為他也是寂寞的。
誰知道這一玩意玩上了癮,她已罷不了手,三天兩頭不是逼他投些山萊野參上市集兜售,不然就是催著他多設餡阱捕獸逮雀,連溪中魚、蝦都不得幸免。
而最精明的不只這些,叫賣功夫更是叫人咋舌,看不出一個四、五歲小孩的生意手腕更勝大人。
賺了錢,她堅持與他四六分。
當然他四她六,因為叫久了聲音會啞,所以她要多分一點。
還有主意是她出的,動腦的人比較辛苦,自然銀子得多收些,好補補腦力的損失。
「哪!這兒有十文碎銀,看在你娘生病的份上,拿去買藥吧!」莫迎歡不舍地將碎銀兩往少年手心一塞。
好心疼好心疼哦!她五官全皺成一個芝麻餅。
少年心里暗笑地收回袖袋,他知道她送錢送得多痛苦,但是絕不能退還,否則她會翻臉,還會怪他不知她掙扎的苦楚。
她就是這麼可愛,他才無法不去對她多付出一份心。
「謝謝。」
如此過了半年多,少年和莫迎歡的相處早已產生出一種默契,少年幾乎只對她說話,旁人的問候、毀譽皆冷眼以待。
莫迎歡也很奇怪,滿腦子怪思想,只要和賺錢有關,一定游說他入伙。
然後她出主意他出力,合作無間地大賺揚州城百姓的銀子,連外來過客的荷包遇著這搶錢二人族,不瘦都難……
這日,莫迎歡又來催少年上市集。
「耗子頭,耗子頭,你動作快一點,不然會趕不上……咦?你怎麼垂頭喪氣,誰家死了人?」
一臉哀戚的少年沒心思理會她的童言童語,兩手抱著膝坐在石凳上,頭沮喪地垂在兩腿間。
他無精打采的神態令心中只有銀子的莫迎歡困惑,難不成真讓她這張烏鴉嘴給說中了?應大嬸她……不行了?
「耗子頭,我娘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你要節哀順便,銀子還是要賺……你……你干麼瞪人,我在安慰你耶!」
好過份,她不要這個朋友了,但是……少了他就賺不到銀子吶!
還是原諒他好了,表示她的肚子很大……嗯!好像是度量很大才是,回去翻翻秀才爺典當的蛀蟲書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