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光微微,他的臉上陰影密布,似有意躲避光的照射。
「我討厭光。」
「是嗎?」背上的傷讓她躺不住。「我最喜歡陽光,它帶給人無窮盡的希望。」
希望?!他可不這麼認為。「櫃子上有止痛藥。」
沈烈陽剛毅的半邊臉上有著難忍的絕望,挫折的眼中是浮潛的澀然,他還能有希望嗎?
下意識模模另一邊已毀的肌肉,粗糙不堪的表皮令他自我厭惡地縮回手,想離開又舍不得,背著窗暗自嘲笑自己的懦弱。
七年了,他該習慣這張人見人懼的丑臉。
「止痛藥吃多了會上癮,不過你很好心。」她逐漸地適應室內的光度。
「好心?!」他干笑地握緊拳頭。「我曾經見死不救,這算得上好心?」
左天綠挪挪背後的枕頭,滿意一靠地說道︰「見死不救人是常性,至少你‘順手’搭救落難的我。」
「你不怕我會害你?」他是自私才救她,沈烈陽瞧不起這樣的自己。
「害我什麼,我一沒財二沒色……呃!我是不是該說︰今生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她調皮地說完,兀自咯咯地笑了起來。
害人就不需要救人,光她身下躺的這張床質料,她三個月薪水大概只可以買到三分之一張床面。柔軟舒適極了,她都不想起來了。
劫色嘛!早在她昏迷不醒時就可以下手,何必為她治療傷口和包扎,還擔心她疼不疼地告知止痛藥位置。
「若我真要你的身體,給是不給?」可以期待嗎?他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左天綠倒是認真地思考了一會。
「你要我的身體做什麼?發泄還是珍藏?」
「你……」他反被她直率的口氣震住。「男人要女人的用處你不懂嗎?」
她發出銀鈴般的聲。「專情的男人珍藏女人是一輩子的事,任性的男人借女人身體發泄是一時之事,我當然很清楚。」
「你喜歡當珍藏品還是發泄物?」她的論點有些怪異得合理,叫他我從反駁。
「女人嘛!誰都喜歡被珍惜,但是用婚姻來鉗制一生的自由,我寧可當短暫的發泄物。」在她的看法中,自由比生命更可貴。
他愕然。「女人不是都愛幻想一場如夢的婚禮?」有誰願意當男人玩物,她太……怪異。
「殺了我吧!」她佯裝出痛苦不堪的表情。「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放,兩著皆可拋。」
沈烈陽有片刻的怔忡。「你不相信愛情還是婚姻?」
「兩者我都信,只是我福薄緣淺,愛情忘了修學分,婚姻素養薄如紙,能不沾腳就阿彌陀佛了。愛情和婚姻都太危險了。會搞得人像神經病,哭笑不得。
「危險?!」他頭一回听聞如此荒謬的言詞。
「是呀!天會變,地會變,人心豈有不變的道理,全心信賴一個人好比走危木,一陣輕風拂過,定力不足的人就會墜入無底深淵。」
在社會打滾數年,形形色色的男人她見過了,有點地位的人不安份,沒錢也想攀龍附鳳,為利為權受傷害的女子何其多,總歸一個愛字拖累。
層出不窮的例子比比皆是,受暴力威脅的無助婦人,慘遭凌虐的幼童,甚至親生父親蹂躪未成年的女兒長達數十年,這等亂相叫她寒了心。
與其將一生糟蹋在男人手中,不如自在暢意地過一生,快樂地當個單身公害去荼毒男人。
愛別人太辛苦,愛已最輕松,因為天底下沒有會背叛自己的人吧!
「你不像如此悲觀的人。」沈烈陽太用心听她的謬論,早陽已高升。
「哈……哎喲!好疼。」她笑得太過分扯痛了傷口。
幾乎是發射性地,他立即來到他身側。「怎麼了,是不是哪里傷著了?」
「沒……沒事,小傷而已。」她揮揮手,抬起笑趴的額首一瞧。「你……咦!你的臉……」
難堪浮上沈烈陽完整的臉,倏地跳離她三步,他藏拙地捂住另一半臉,鄙夷的蔑色來自內心。
「不要看,我不想嚇著你。」
左天綠可愛地托著腮,一雙輕瀅瀅的水眸圓睜著,嘴角自然往上揚,飽含著無限笑意,原來他……害羞呀!
「別這樣啦!沈……沈大哥是吧!一個人的外表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討不討人歡心……呃!我的意思是相由心生,心善則面慈。」
記者兼社工的身份,她看過更糟的情況,他的情況算是小兒科,不足為奇。
「你不怕?」他背著光冷沉著嗓音問道。
「我是全方位的記者,最常跑的是社會新聞,你該感謝你還活在美麗的世界上,如果你看到車禍現場慘況……」
言下之意,人活著就是一份喜悅,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此幸運,有再世為人的機會。
「你敢看支離破碎的車禍現場?」這下子他反而被她嚇得不輕。
「生與死本是一線之間,家父是醫師,心、肺、肝、脾早看到不想看,大腸小腸流滿地又算什麼,我可以邊拍照邊吃鹵大腸呢!」
人腦、豬腦、犬足、人足,不都大同小異,人吃萬物都不覺驚,何需畏懼那一截截死人的肢體,它又不可能跳起來掐住活人的脖子。
活人可比死人恐怖多了,像她家那幾位整死人不償命的高手,那才是生不如死的最高指標。
「嗄?」
沈烈陽微微變了一下臉色,胃袋有些酸液翻攪,鎮定地把持冷然的表情不為所動。
他開始懷疑自己救了一個怎樣的女子,她是林中精靈還是湖底水妖,勇敢到近乎麻木。
「听過浴火鳳凰的傳說嗎?輪回五百年將鳳身投于烈火中重生,不畏火之灼烈地奮不顧身,為的只是一個字!活。」
她忽然覺得嚴肅,掐著喉嚨發出卡通人物的聲音。
「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必傷心吶!我就覺得你滿性格的。」
他想忍住不笑,但她逗趣地扮了個俏皮的鬼臉,原本峻然的臉孔竟出現一道微波,輕揚的笑聲連他都驚訝。
「對嘛!人要輕松過日子,何必苛待自己,有得吃就吃,有得睡就睡,天塌下來,咱們就挖洞當地鼠,不一樣是人生嗎?」
她是逍遙派弟子,懂得知足常樂的道理,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
眼淚使人悲,笑聲讓人歡,何苦為難自己。
「你……」他很想說她天真,但是……「我很羨慕你的樂觀。」
真的很羨慕。
「其實你把自己壓抑得太深。」她向他招招手。「一笑能解百憂,來試試。」
唉!他眉頭一皺,下意識不以正面對她,那份自卑早以根深蒂固,心結無法在一時間解開,她是那麼美麗,自己卻……滿臉滄桑。
想扳起冷臉駭人,可是一想起她的大膽就作罷,自討沒趣而已,說不頂她還嫌不夠威儀呢!
「餓了吧!我叫下人煮點熱食。」他有意識跳月兌話題,藉食物轉移。
說到心坎里,她真餓了。「不好意思,麻煩你了,沈大哥。」
「叫我烈陽吧!」沈大哥總有一段距離感。
「好呀!烈陽。」她突然停了一下,「我有沒有告訴你,我的名字?」
「有。」她難得溫柔地回答。
「不過我怕你不清楚,我再自我介紹一次,左右的左,天下的天,綠草如茵的綠,正職記者,副業社工。」
氨業……「社工?!」她?他懷疑地挑眉。
「就是社會工作者呀!別看我人小不長眼,拚起來連菩薩都得敬我三分,你呢?」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樣。
沈烈陽有所保留地說道︰「正職是投機客,副業是涂涂水彩。」沈家在火災前擁有一家國際連鎖公司,由于養傷以及臉上的傷疤緣故,他以電腦及電話遙控公司運作,並操縱股票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