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她十年相處的,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
林中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火光在不遠的地方星星點點,看來追她的人已經到了。
西樓猛然回神,這才發現背後不知為何出了一身的冷汗。
「踏」,雜草被踏過的聲音傳到耳里,「 ——」,她還沒看清是什麼東西在身側,已有銀光泛濫而來。
「妖女,竟然躲在這里!」發現她的人大喝一聲,劍已刺來,他一手舉劍一手抓著火把,刺來的時候還不忘高喊一聲︰「妖女受死!」
劍光被斷在西樓跟前一丈處,長流眉目雋秀,手腕一抽,就抽離了那把劍,青衣拂過,「啪嗒」火把掉落在地,星火一片,那人被長流點穴,眼楮一瞪。
西樓不禁嗤笑一聲,現在是別人下手不留情的要她的命,他卻還不肯傷人。
「什麼人?」聞聲而來的三人,皆是一愣,大叫一聲,畢竟是年少輕狂的後輩,最是見不得這好似助紂為虐之事,想來必是與妖女同行之人。「定是妖女魔教中人!」
長流輕穩如風,眼眸微抬,他並沒有笑,卻總是讓人覺得他在笑,卻又並非是普通的怡笑,那佔盡上風的姿態,就如同佛祖拈花一笑般輕然的意蘊——
那三人因著這神態一愣,那是無論如何不似魔教中人會有的了然。
「他是妖女的同黨,等什麼?今日就讓我等為武林除害!」一人回神,大喝一聲,便撲了上去。
長流輕輕搖頭,正要拂起的衣袖「啪」的被人抓住,西樓正抓著她的手,他一愣,西樓從沒有如此認真的抓住他,然後那個女子對他清淺一笑,仿佛這里只有他們兩人,明月如鏡,照著的,也只有他們兩人。
長流一呆,恰是給了西樓機會,那女子銀針乍現,月下如梭,「呲」一聲,紫衣如羅花一樣開在了身前——
「噗通」四聲起,原本身前的活人頭部被刺神庭穴,喉口中針,見血封喉——全已倒地變成了死人。
長流的眼眸眯了起來,收斂了他原本仁厚的神態,西樓撫胸「踏」一聲退回,胸口劇烈的起伏起來,顯然方才殺人那幾針,動到了她的根本,她本就有內傷且身體並非健康。
這一次,長流沒有去扶她。
因為,她殺了人,她在這等弱勢慘敗之際還要殺人,所以,他也覺得她是無可救藥的,連他也看不起她了?
西樓看著他有些變化莫測的神情,了然道︰「你不殺他們,遲早會引來更多的人,我們走不掉的。」她咳了兩聲,「他們會死,也是因為你,你下不了手,那麼我來,我本就不是什麼好人,你把慈悲用在我身上,十年前就是個錯誤——我不會回頭的。」她死不悔改的冷笑了起來。「你這麼想當聖人,我成全你!」你不害人,那麼我害,你不殺人,那麼我殺——她恨恨道,猛一咳,心口頓然糾痛起來。
長流垂眸,眼神略過那些尸體,帶著微微的溫仁,他哪怕是看著死亡看著折磨,也如同那些神佛。「你要去哪里?」他出口的話語並沒有任何的責備,就好像一個很普通的朋友,問了你一句話。
西樓揚袖一甩,抹了抹唇角︰「回千泠。」
長流神色有異︰「千泠太冷,不適合你,你身體不好。」他並不說什麼放虎歸山,也沒有怕她再回千泠作惡,仿佛他只是很自然的去關心別人——
西樓听著他說話,心里突然有些戚戚的感覺,不知為何有一點可笑。
她並非沒有懷疑過他,或者,其實很早就懷疑了,只是她還不願意去承認,這一次下山,到底是給自己一個借口去驗證那些真心假意,還是給他一個借口所謂匡扶正道,斬妖除魔——戚,她冷笑一聲——
這個人對你好,甚至不叫關心……
而是理所當然,心性本來!
有什麼比蓄意的按上理所當然的幌子欺騙著自己和所有人來得更惡劣!
如果不是因為今日了然了他的心性,讓那十年再多的宛容溫情消失殆盡,又怎不叫她失望透頂——其實,她根本是沒理由失望的,她並不該覺得自己得到過什麼,要去證明什麼,有情有義這樣的字最是適合用在長流身上,卻最不適合用在他們之間!
早知道早明白,所以今日這一局,是她自己毀的自己,斷的情分。
她這麼想著,心里微微有些豁然的難受。
有些人,是她抓不到,得不到的,就好像天邊的雲,無論如何伸手,都是雲泥之別——那麼,就不要伸手了。
「撲騰」一聲,有夜鶯撲然而入,西樓一驚,接下小鳥,頓時臉色大變,她驚恐的轉身去看長流——
他卻還是那麼眉目如畫——
「你——你——」她指著他,好像他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她氣血一個不穩翻騰,竟然嘔出一口血,眼前一昏,失去了意識。
第五章三變
夕陽西下。
暖暖的斜陽打進窗子,照到她的臉上。
睜開眼的時候,只看到窗外的柳葉翻飛,耳邊有暑蟬的聲音,很吵。
她昏迷了多久,她並不知道。
目光從窗口移到了桌案前的人影身上,閉目溫和。
他,竟然還在。
她起身,瞥他一眼,頭還是有些昏沉,她的身體好像越見差了,臉色也不好,腳下虛晃兩步,「呯」一聲撞上了門,她要去開門。
「千泠山藥居,已經毀了。」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似乎說來說去就這麼幾句,不會多問你其他,又好似說來說去都是在關心你,「你還可以哪里?」長流站著,離她一丈之遠。
你還可以去哪里——那麼好像認真的事不關己的說著︰你根本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她從不認為他是個無情之人,而事實上,他不論如何看來都是個溫柔的不願意去傷害任何人的好似多情的人,但是西樓卻在這刻心底一寒,像被冰冷的水漫過了全身,這個人習慣用最柔和的聲音,最溫綿的姿態。
她靠著門虛弱的回頭去看他,好像知道她不願意他靠近,那麼他就不會去靠近,顯得那麼為別人著想——呵,西樓心里一笑,就是因為這寧淡的性子,這個人就永遠不會去強迫別人,永遠不會懂得去爭取,永遠不會懂得去挽留!
「對,毀了,」西樓的聲音有些沙啞,大抵是內傷造成,「毓秀山莊的動作到底是快!」鳴軒閣那夜,她並未見到毓秀山莊的人,原來——原來,毓秀山莊趁她不在千泠山,反而攻上她的藥居,毀了千泠——若沒有眼前這個對千泠了如指掌的人的指導,他們怎可能這麼容易上山!所以昨夜夜鶯帶來了消息,竟讓她徹底無法適從的嘔了血。
她看著眼前的人,還是那麼溫文爾雅,好像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也沒有做過︰「毀了藥居也罷,你救我莫不是想逼死我?長流啊長流,你從來不害人,你是聖人,所有的壞事都是別人做了去,你從頭至尾,都是那麼干干淨淨!」她說到干干淨淨的時候,有些咬牙切齒在里面。「你現在留在這里又是什麼意思?」她現在一氣惱,全身都覺得冷,雖然暑氣未消,如今天氣也不冷,但是額上還是滲了些許冷汗。「我說過,我就是病死老死在千泠山也不會走的!」她突然跨步到他跟前,「我告訴你,我就是死不悔改的人,不管你留下來多久,我都不可能變成一個你想象當中的好人的,你是聖人,我不是——你以為我可以救贖,我偏不是那樣的女子!」她氣上心頭,眼前的人還是沒有任何激蕩的神情,甚至連錯愕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