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黃昏。
"羽塵,跟我出去。"帳篷游簾被掀開了,主人和雷馳一起出現。
江羽塵忙著就要跑過來,卻收到雷馳遞過來的眼色——拿弓箭囊。
主人沒帶盔甲、穿護盾,只著一襲輕簡布衫,腰間佩掛著從不離身的紫郢劍,他要出營防區啊?不然,雷馳將軍不會讓她帶著弓箭囊的。
她順手提起箭囊跟著走,一邊猜臆著,主人準踫到困擾他的問題了,所以才又想輕駒簡從馳騁荒野!
上了馬,冷御天說道︰"雷馳,你留守軍營。"
"是。"雷馳應道。還好他事先猜到元帥的意圖,讓江羽塵帶了兵器。這個小泵娘體型自然不如男子壯碩,但她百步穿揚的好弓法,卻少有男人能比。
而且,她對元帥的忠心,更是贏得他以及精兵營的兄弟敬重。
戰場上廝殺,江羽塵的坐騎總離元帥約莫十來丈之遙。她雙腿夾馬,月復箭總搭在弓弦上。她冷靜觀戰,射出的每一箭總能替元帥先行擊落沖奔而來的敵人。這個女英豪就好像元帥的守護神一樣。有江羽塵跟著元帥出營區,雷馳很放心。
初夏的落陽紅得似一團火,整個黃昏的天空染上設紅的霞光,整個遼闊的荒原隨著晚風的吹送,款擺著暈紅的草浪。前後馳騁的兩匹駿馬穿越過靜寂的農田,那一畝畝被當成兩軍爭奪的戰場、廢耕已久的農田。
雜草蔓生的農田里突然竄出一個晃動的小東西,冷御天驚喊,"啊!"那是個稚齡的小男孩!眼看小男孩就要被馬蹄踏成稀爛碎肉了……
冷御天雙手使出全力,硬是將奔馳的驪板馬頭給拉起,馬前蹄也就跳躍過那蜷縮成一團的小身子。在他後頭的江羽塵看不清實情,只驚黨前面有狀況發生,她弓上的箭朝目標射出——
"不,羽塵!"他轉身想阻止,已來不及了。
仿若是出于一種本能,他飛快抽出紫郢劍,"鏗!"的一聲,箭鏃被劍端擊落。
江羽塵躍下馬狂奔而來,她非常擔心主人的安危,"主人?"
"無礙。"冷御天低頭!深邃目光鎖住紫郢劍沉思著。
順著主人的視線,她看到了躲在馬蹄下的小男孩,約莫只有五歲左右,蒼白的臉上滿驚惶,額頭還擦傷留著血呢!
"原來是你,差點成為我箭下亡魂了!"
她將小男孩拉出來,可是他竟然又鑽了回去,口中直嚷著,"我要我的饃饃頭,娘等著呢!小妹妹也等著呢!"
原來小男孩滿滿衣兜都是一種野生根睫類植物的根塊,江羽塵知道把它研磨成粉,加了水可以蒸成饃饃頭,是貧窮人家很重要的一種食物來源。
望著小男孩額頭的血漬!江羽塵很不忍。"我幫你撿。"
結果,她不只把小男孩掉落的東西撿齊了,還從田埂邊挖出更多的地薯睫塊,再解下自己扎發的頭巾打成一包,送到小男孩面前。
"喏,給你。快帶回去給你娘煮了和妹妹一起吃!你以後要小心一點,知不知道?"她揉揉小男孩的額頭。
好熱心的大姐姐!小男孩一直點頭,額上的血凝固了,嘴邊的笑容也凝固,散不了了,"謝謝,謝謝。"他開心地一路嚷著往遠處的村落跑回去!
冷御天高坐在駿馬上,冷眼旁觀一切。他凝望著小小的背影,還有遠處農家的裊裊炊煙!靶嘆道︰"看來你救了他全家的晚餐!"
她溫柔的眼被移向主人手中的紫郢劍,"主人,你救了他一命呢!"
相處這麼多年,她想她都要比他還了解他自己了。主人,別吃驚,你冷酷嚴峻的外表下絕對蘊藏著仁慈心腸!
他將寶劍收入劍鞘,凝結的黝黑眸心似乎在感嘆著,寶劍一揮,人頭焉有不落地,但是第一次,劍風飛處沒有見血!
"走吧!再陪我四處跑一跑!"他喳呼一聲,鹿耳馬又開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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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正深濃。
江羽塵窩進鋪在地面的行軍睡床,伸指就要捻熄油燈就寢時,冷御天無聲無息的來到她身邊,席地而坐。
"你今晚又不舒服了?"特意壓低音量,沉穩的嗓音在她耳里听來宛如天籟。
"沒有大恙。"養血活氣的藥方功效發揮了,她這陣子已不是太難受了。所以來潮時她亦能馳騁沙場,每日發箭百支。
她有些困難地屈膝坐起,只因大腿內側還是淤紫一片。
"是嗎?"微挑的眉端擺明了他不采信,她這種隱忍的毛病還是不改。如果不疼痛怎會行動遲緩?而他今日還強拖著她跑遍方圓數十里!
"過來。"溫醇音質里有著關心。
她溫順投入他敞開的雙臂,找到了熟悉的位置,靜謐的享受著爽冽好問的氣息,找回在楚國舊地時,滿心窩既感動又甜蜜的感覺。
她私下總這麼猜,主人把她的營帳擺在這兒,其實也是想就近照顧她吧!
把弄著她的發相,冷御天對著懷中的影子,開始每月一晚的心緒舒遣,"看著楚軍斬將舉旗,看著敵方尸體枕借,我享受兵器染上紅血,風吹草偃望風順眼的征服快感!瞧,出兵不過兩個月,我已奪得淮北大片土地了!"
他低望她緊閉的眼睫,她睡了嗎?
本來也不是要說與她听,只是習慣將她抱在懷中,再讓心情發泄罷了!所以他繼續著,"離楚國越遠,我越明了我將遇到越難掌控的情況!"
懷中人兒眉一擰,她還沒睡著,只是靜靜傾听不打岔。他想,他越來越喜歡她的善解人意了!
"淮河連日豪雨,水流暴漲,運送後動錙重糧秣的船只已有大半個月不能往返行駛了。為了未雨綢繆,今日下午有人對我建言,必要時可向四處的平民人家搜括糧草,也有人說得象征性的給些補償銀兩。"
猝然間,她的呼吸變得急促了。她可是在擔心戰事已不順遂?他握住她的一只小手,發覺掌中的痂繭又多了幾個,只怕是連日拉弓的次數太多了吧!
他輕輕摩挲著硬繭處,說道︰"但是今天傍晚在外頭跑了個時辰,我居然還無法二中取一落下決定。"
她急促的呼息在一個重喘後平穩下來,喔,他終于知道她掛心何事了。
他又緩緩言道︰'百萬人口每日耗食驚人,離開楚國越遠,補給線就拉得越長,總有一日要正式面對食糧不足的問題。"
她睜開了扇睫,兩泓黑亮清潭直勾勾的盯著他的臉龐。
"有什麼話就說吧!"
她咬唇遲疑著,"可以說嗎?"
"說"
"平民百姓不是主人的敵人。"
他微微一震,"接下去說。"
"嗯,主人還記得今天傍晚時,我們遇到的那個小男孩嗎?"
"記憶很新。"很強烈的一個沖擊,回蕩在他冷靜的腦海,揮卻不去讓他輾轉半夜仍難下決定。
"羽塵來自民間,知道一頓溫飽對尋常人家的可貴。我常听精兵營勇士閑話家常,知道軍人的劍不殺老弱婦孺,因為誰人無父母妻兒。主人要得天下,必須讓大軍忠心效命,與民爭食是變相取民性命,會恰得其反,造成軍心渙散思異。"
她侃侃而談,讓他刮目相看!
他長喟一聲,"先王說的,一將功成萬骨枯!等我真正帶兵征戰,我居然做不到先王的教誨!我無法蒙住心眼踩踏縷蟻蜉蝣百姓,我的紫郢劍居然會救下一條無辜的生命!"
她平和說著,"因為不用羽塵說,主人早就知道平民百姓不是主人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