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你會怕死嗎?"她突然一問。
把她惶亂無措的手包在他的手掌里時,倏然發覺他已陪她走入她的回憶極深,從未開啟的冷然心情仿佛被她語氣里的感慨撩動了……
死亡——是武將的依歸,他的父王從小就教育他不畏死亡。
他悠然暢言,"群雄逐鹿的亂世,身為一國之君,我沒有權利逃避自己的命運。父王有一句名言,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我要做到冷家歷代亡靈的期待,我不能讓楚國臣民失望!"
听得出神了,她不覺張口問著,"即便主人不喜歡?"
"喜歡是一種奢侈,我從不多想。"真問他喜歡什麼,也許能有人這樣陪他談心也很不壞哪!
沒有喜歡的事物?主人比她還可憐!
然而,已與她分享太多的心情,這個話題可結束了,他落下狂放句點,"不,我不怕死,我只怕死得太早,霸業未成!"
仰頭凝視著主人幽遠的目光,被他飛揚跋扈的神情深深撼動了,她做了一件原本不可能允許自己做的事一一請求。
"主人,請允許羽塵陪著,直到主人雄霸天下的那一天!"
他一窒。他今晚的自制力太差了,居然勾出她的戀戀不舍。他瞬間抓過冷淡的面具戴上,放開懷中的柔軀,說道︰"你走,我不會去跟你大伯母要錢。"
主人還是不答應。落寞失望全寫在她蒼白的臉上。
"回去了!你……可以走吧?"
如果說還痛走不動,就能在主人懷里多留一會兒嗎?啊!何必為難他呢?她搖搖頭,"我好多了。"
"我們走吧!"他自顧站起往營區回走。
只是走了十步路之遙,他敏銳的耳力除了陰風的呼嚎外,竟然听不到她走路的腳步聲。他停了下來,等著……
良久,他才又听到一個小步伐困難的行進。
他屹立不動等著……等著她開口說,主人,我走不動,攙扶我一下。
她終于趕到他身邊了。"主人,我……們走吧!"
竟是大出他意外的答案!冷御天雙瞳眼瞥向身邊孱弱的身子,眼光是冷的,心卻已無法殘酷了。
這個女孩啊,明明自己也怕死,卻忍著眼淚安慰與她年紀相當的弟弟們。明明身體還疼痛,卻也不敢開口言明!
多年前怎會毅然決然留下她?只因她跟他是同屬一種個性的人類啊!
欣賞她骨子里的倔氣,在她身上他宛如看到了自己同樣倨傲的靈魂,女人與朋友都排除在他的生活範圍內。為達雄霸天下的目的什麼都可拋棄,沒有忍受不了的孤苦。
自從父王去世後,他身邊只有這一縷影子啊!他如何能割舍掉自己的靈魂自己的影子呢?他第一次對人說了軟話,"我服了你!"
從來都不當她是敵人,他何苦對她也對自己這麼殘忍!
下一秒鐘她被騰空抱起,送回了原先火盡余煙的地方。解上的大毛氅,將她冷涼的身體緊緊的包住,擱放在他懷里。
兩個人靠著大樹干坐著。時間在靜默里流逝。
他寧定深沉思索著。為了安慰自己冰封寂寥的內心世界而留下影子,留下同類,留下了她,留下一個逐漸成長的小女孩,他該如何將她留在身邊呢?
他終于從地面上取餅一節干枯的樹枝,取出腰間佩掛的紫郢劍,沉默刨削著。
她從痛眯的眼皮里默默的看著,紫郢劍的銀色雙龍頭劍柄在暗夜中不停閃動,粗糙的樹皮一片一片飄落……
主人削得那麼專注,宛若這是一件極為不平凡的工作……
在北風絕情的哀嚎聲里,他親手雕刻一支箭給她。
"你,跟著我上戰場。女人不適合拿刀拿劍,明天起,我找人教你射箭。就這一次,以後不準你再做任何要求!"
主人的心意全都刨烙在這一支羽箭上,她如獲至寶的捧過來,輕輕的點著頭!"啊!不,不會了!我會乖乖的听話。"
哪!不過就是要她乖巧馴善罷了,四年來,除了今晚在主人面前搞出狀況,其實做起來並不難嘛!
她拉攏身上的大氅,好溫暖啊!
主人含混雙色的眸光也好溫柔啊!心不痛了,身體的疼居然也跟著舒緩了。
如果不細看!謗本察覺不到她詳靜的容顏上好薄好淡的微笑。但,那千真萬確是一朵深情撼動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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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靶場上,精兵營弓箭隊長說著,"羽塵,可以回去了!"
"等我射完這一桶箭,我會把靶場整理好,請隊長先回去休息吧!"江羽塵又拉開大弧度的錦弓,靈眸半眯,焦距落在十丈外的紅靶心。
"唉!你別累過頭哪!"隊長攤攤雙手走人了。
沒辦法,這個江羽塵外貌看似柔順靈巧,可偏偏除了元帥的話之外,從不理會別人怎麼說。何況她又不是偷懶,而是自願加倍賣力,難道他能禁止嗎?
她雖是元帥身邊貼身服侍的人,也是元帥親自將她帶到弓箭隊來的,但她畢竟是女娃兒,一開始時沒人願意理她,其實說所有的男人都排斥瞧不起她也不為過!
可是,大伙兒射十桶箭就收工,她非練完二十桶不罷休。嗯,除了毅力驚人,她還熱心招呼大伙茶水,每天自願留下來整理靶場……肯下工夫,她的射箭技術進步神速,比起男人一點都不遜色,久而久之,大伙兒也就輕松平常的對待她,也沒人再來挑剔她的性別了。
江羽塵又抽出一支羽箭,眼角余光不經意的看到那支尾端綁了白絲緞的羽箭,混在這一桶箭里頭。
"趕快加油!就快練習完畢了。"她自我砥礪著。
說手臂不酸疼是騙人的,但是主人的心意不能辜負,只要射完這桶箭,留下最後那一與眾不同的羽箭,她這一天才能休息啊!
'嘍!"一聲,一支疾箭又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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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塵,你過來!"鄔子潭左手拿著幾張紙卷,瘦小的身子從樹干後走出來。
從箭靶場回來的小路上,背著弓箭囊的江羽塵一見來人,趕忙左右顧盼,小聲說道︰"鄔大哥,你快走,給別人看到就不好了。"
自從主人下令不許她去找鄔子潭之後,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著他了。
鄔子潭固執的往她身前一擋,"你別怕'有人'會過來。他在校場上,看來今天不到傍晚是不會回來了。"
她輕咬著紅唇,"我不怕,我是怕你會有事啊!"
主人對下屬嚴格,執行命令也嚴厲,她私忖她挺得住主人的懲罰,可是鄔子潭也許又要丟只一胳臂呢!幾年來他教她讀書識字,她拿他當朋友看的。
"你會擔心我?"他細長的眼楮一亮,歡喜不已,看來她對他也有意思的!
初初斷臂的那幾個月中,羽塵常來看他,幫他換草藥又以話鼓舞他。他就已經很喜歡她善良的心性了。
加上整個楚營里就他們兩個人年紀最相近,得空時也會聚在一塊兒,一個容貌清秀絕倫,又善解人意的年輕女子,讓他更喜歡得緊了!幾年下來他少年的情懷為她偷偷綻放,她已成為他夢中的仙子了。
她瞪他一眼,他怎麼還不走?傻呼呼的杵在這兒說那些沒頭沒腦的話做什麼?她急拉著他躲到大樹干後,靈活的黑眼珠還不忘前後瞧著,"好啦!你說快一點,找我到底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