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對不起。請你別管我,讓我一個人安靜的死去。"她首度想反抗他,掙扎著要離開他的鉗制。反正要"死了",她豁出去了。听不听主人的話!收不收斂口舌,好像也不重要了啊!
死?她到底在說什麼鬼話?他揪著她的衣領,將她提到眼前來,提起火氣對著蒼白的小臉低咆著,"死不死不是你說了算,我沒準你死!"
早習慣了自己影子的存在,哪能說丟走就丟走。
又一個新的認知竄入他的腦海,他早已將她視為身體的一部分了——雖然那一部分看似輕得可擬飛塵可比羽絮,他幾乎忘了她的存在。
"沒辦法了,我就要死了。"身子里那麼的灼痛,冷汗冒了一整天,鮮血又一直狂流,這大概就是死亡的前兆吧!
"閉嘴。"他將她安在盤縱的樹根上坐下來。
他快速搜尋一堆掉落在地面上的枯樹枝,以打火石點火,燃起溫暖與光亮。
遺言總要交代,她的小嘴又開了,"對不起,主人,羽塵不能跟著你了!"遇見他的第一天就給出孺慕之心,再經數年相處,很不舍離開啊!她心都發痛了!
雖然他一向冷淡,有時好幾天也不會對她說一句話。可是,她認為主人也會介意她的死亡,所以她要一個人躲起來偷偷死去,不願被主人發覺,不能讓主人因她的死亡難過啊!
主人當年所下的指令里沒有這一項,然而,這是她所能為主人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可是主人竟然找來了!
"你不會死!"手腳是讓寒風給冰凍了,但是他知道她沒這麼嬌弱。
"對不起!"骨子里強烈堅忍又自主的因子讓她用牙齒死命咬住嘴唇,硬是將眼中的霧氣給吸進去。沒有流出淚來,只有唇緣泛血了。流血總比流淚好,不該把傷心的臉龐讓主人看了徒惹他的困擾!
"跟我唱反調?說,你到底在鬧什麼脾氣?"他半眯的虎眼在火光中閃動,更顯陰厲。
火束的暈黃明亮里,她說道︰"我不是故意唱反調。我……我一直在流血,很多很多血,我一定活不成了。"
他飛速打量她全身,沒有任何明顯的傷口。攏眉舒展了,他已有些明白,吶吶沉問︰"羽塵,你幾歲了?"
"十四。"
"我上校場的時候,你一個人可常去找我母後?"他對她平日生活竟然一無所知。
"沒有,走到京城太遠了,我很少出軍營。"
他仔細思索,軍營里可有一些幫忙打雜的老婆子在出入?"你經常和哪些人在一起?"
"有空的時候,我只會去找鄔潭子教我讀書識字。"下月復很痛,她緊咬牙關回話。下唇破裂的傷口更嚴重了,鮮血滴下她的下頜。
他爆吼出,"該死的!"一個小女孩在男人的軍營中長大,居然沒人教她女人的生理變化。她居然還和鄔子潭到一塊兒了!天!他居然如此忽略屬于自己的這一小部分!
"主人,我快死了吧?"又一陣絞痛襲來,她整個人揪成一團,往樹干後頭倒過去。
他一把托住她的身子,腕力一使,轉落入他的懷中。
"不要!會沾染上血……"她驚呼著。雖然她已經拿了許多層的布墊著,可就怕百密一疏啊!
他鎖緊她退縮的小下巴,復以指尖輕揩去她唇緣的血漬,"我已經佔上……了!"
她凸瞪著主人近在指寸間的臉龐,他一直說不許她死去,他固執的來沾上她的血,這樣與人親近的他……她從不認識啊!
她沒法控制住紊亂奔竄的情緒了,感動的眼淚墜滾下衣襟!
不能讓她胡思亂想,形冷少言的他做了一件他不可能做的事情,"安靜!听我說……"
主人對她講話,一直說,說了很多,這一次加起來的分量多過以前四年的總和。她每一字每一句都听得很認真,也听得出神了。
濃醇的嗓音里流露出主人對她的關心,四年來擺放在她心里角落的一個疙瘩消散了。軍士面前的主人看來冷冽殘酷,甚至無情噬血,然而,他另有真實血肉隱藏在冷漠的表象內,今天她終于明白了。
亦狂亦俠亦溫文,這麼多面化的主人,就像他的雙重眼瞳變化莫測,實在太深沉了啊!
"所以你懂了嗎?"他最後問著。
"懂了。"懂了自己的身體,也終于懂了他的內心。
居然是主人,一個偉岸的男子來替她解說女人的生理構造與變化。
沒有害羞怯赧,她更努力在想另一個問題。以前對他又敬又怕,現在除了又敬又慕之外,比崇拜還多出來的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呢?
每道淚痕仿若被他牽動的心弦,沾上衣襟的眼淚里凝結著飄忽的心緒,這些陌生的感情該如何來解釋?
還來不及細想出結果,她竟听見一句青天霹靂
"你長大了,不再適合留在軍營里!"
懷中的輕盈柔軟讓他明了到她不再是小女娃了。他對自己軍隊的紀律操守有信心,但軍隊畢竟不是年輕女子該來的地方。
她的臉色刷白,眼角又滾出淚滴。身體的痛竟然比不上內心的撕傷,主人為什麼不留她了?
當年大伯母將她交給蕭爺爺,她就明白那艘蜑船不再是她的家了。如今她該何去何從?不是死亡般的與主人分離,而是活生生的剝離……不想離開他的,非常不想的啊!
望著她成串墜滾的淚,他淡言道︰"明天一早讓人送你回王宮,找太醫給你診治疼痛。"
是痛的,但不是他以為的那樣。她寧願不長大,就能一直留在主人身邊。
她拍著氣,以袖擦淚,再三考慮後終于說出口了,"主人,你把我送走,可是我大伯母也還不起蕭爺爺那一筆錢了。"
"誰是蕭爺爺?蕭衍嗎?"從來沒提問過羽塵的來處,因為他不認為那有何重要。但是,怎會牽扯上肅衍呢?她難道不是母後親自挑選傍他的嗎?
將她舉到一臂之遙,對著她的淚眼,他沉聲著,"說一說你的童年過去。"
是溫度的吸引,也是不舍浪費最後的片刻,她大膽地又溜回他的懷里,靠得更近,臉頰就直接擱在他的胸口心跳處。
殘淚也順帶佔上他的一襲青衫領。主人與影子可一分為二嗎?在血和淚的摻雜沾惹里,仿似早已分不清原來是誰的了!
他由著她靠近,沒將她推開,只靜待她的回答。
吸了吸氣,她幽幽開口了,"我在漁村長大。"靜止無聲了。
"說詳細。"
"哦!在淮水邊,我的生活里除了水就是魚。哦,當然不能忘了每年都會多出來一個小弟弟,一起來擠家里早已經睡不下人的大通鋪。"
冷御天皺起英挺的劍眉,第一次听到這種尋常百姓家的故事,貧窮過日子還拼命生一堆養不起的孩子!無知啊!
她靠著他的心窩,沒發覺他冷肅的顏色,繼續說著,"我爹娘很恩愛,每天都一起出去打魚。可是淮水很壞的,夏天里常常會起很凶猛的風浪。有一天,他們出去後就再也沒回來過。鄰居說淮河里的水神帶走我爹娘了!"
看吧,他就知道養那麼多孩子是一種負累!大人兩腿一申,小孩就成為孤兒。嗤,無知的凡夫俗子!
"那時你多大?"
"好像是七歲吧。後來大伯母好心將我們姐弟帶過去,住到她又舊又破的蜑船上。每次淮水一起大風浪,我們就縮成一團,好怕船要翻了。弟弟們拼命哭,我只能一直安慰他們。其實我也很怕的,但是我總不能陪著他們一起哭呀!"
她的手指絞擰著,好像又看到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從眼前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