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恣凝沉凜著臉,望著窗台。她抓過一把椅子墊腳,半個身子已經探到窗戶外頭了。她是怕高,但是此時任何事情都阻擋不了她了。
她喊著,「大堂兄,你來幫我抓緊了。」
小堂兄趕在後頭喊著,「危險,這里面是二樓,你不能上去。我們干脆直接殺到隔壁去好了!」
大堂兄連聲斥喝道︰「喊什麼,凝兒听得到嗎?撞門的事由你來做,門撞開的後果由你承擔!還有,你得保證門一定撞得開!」
「這也不行那也不好,唉!」小堂兄氣得在原地猛打轉。這個龐定遠,有家室的人了還敢行走煙花柳巷,如果讓他抓到證據,一定直接挑斷他的腳筋!
童恣凝站在只有一尺寬的窗台上,緩緩往隔壁的窗口方向走去,後頭自然有大堂兄亦步亦趨跟著,扶著她保護她。
蘭香閣門口擺攤的數家小販紛紛叫賣著,「藥膳香肉,滋陽補氣。」
「山葵藥酒,精力百倍。」
「陳皮蜜棗,酸甜潤口。」
「餛飩湯面,飽你腸胃。」
還好有這些此起彼落的雜音,童恣凝攀爬跨步細微聲音才沒被隔壁房內的人發覺了。
那個房間里約莫有十來個人,男男女女都有,圍坐滿滿一桌。桌上擺滿佳肴好酒。顯然餐宴暢飲正熱著呢!
童恣凝一眼就看到龐定遠了,還有他的兩個師傅。呼,為老不尊的家伙!居然帶著徒弟一起逛窯子!這一家人當真沒有一個好東西啊!如果讓她看見龐老將軍也在坐,她想她也不會驚訝了。
有些人坐的角度讓她讀不到唇形,但那些不重要,她相信她只要能追隨龐定遠所說的每一句話就夠了。
「不行,老將軍不會答應。事實上,你回來錯了。」楊師傅不認同龐定遠的說法。
「人都在這兒了,多說也無用,但是我也覺得極度不妥。」柯師傅搖著頭。
坐在龐定遠身邊的女人開口了,「干脆讓她換個身份跟我們一起。」
「好啊!還要先來我們姐妹淘身邊實習幾天,不然很容易露出破綻。」另一個女人咯咯笑著。
「你們全給我閉嘴!」龐定遠臉上線條繃得緊緊的。
「干嗎對自己人發火,她們也是好意!」楊師傅完全不以為然。
「也許有一辦法可以行得通。」柯師傅拈須言來。
「什麼方法?」龐定遠沉聲問著。
「先娶個小妾回府去……」柯師傅獻上計策。
「娶妾?!」龐定遠忖度著柯師傅話里的真實性。
「娶妾?我自告奮勇,反正以前我們就是大家公認的老相好了呀!」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不等柯師傅說完整,馬上跳到龐定遠身邊。
童恣凝覺得一陣天昏地暗,一顆心沉墜到不見天日的谷底。過往甜蜜溫存的影像全都消逝了,懷疑的陰霾變成噬人的野獸,妒忌的心眼啃食蒙蔽了她的理智!
她多希望自己不只耳聾,還能夠眼瞎,這樣她就不必面對這毀開滅地的一幕。
原來,不只上花街尋歡會他的老相好,就連娶妾的念頭都有了。難怪前人有曰︰昔日芙蓉花,今日斷腸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原來,指婚下聘的聯姻,只是葬送女人一生的墳墓,即使她咬牙忍耐也等待不來愛情,因為男人從不懂婚姻的神聖。
原來,謎團的後頭是這般丑陋不堪,她撇過臉靠在窗台邊,不忍再看下去了。
淚就這麼紛紛墜落在她的衣襟,不值得為薄幸不專的男人哭,但是心底已經深種的情根如何能拔除啊?
淚眼模糊中,她看到了自己被掏空了的未來,她,只是一個被愛放逐了的女人,沒有歸處!
謊言,謊言,一個又一個的謊言。
他說的,給我三天,三天後完全向你坦白。
只怕是三天後就要將你小妾迎進門吧!既有新歡何必狠心來捉弄舊人這一回呢?盟誓與痴情從來都不曾真正存在過,有的只是她一個人可悲的幻想!
心在夜風里飄,淚卻不為風干,童恣凝淒絕喃喃低語,「龐定遠,你以為我有多堅強?能為你活幾次?」
一個重心不穩,打個踉蹌,她差點摔了出去。
知覺仍在腳底方向漂浮,她喜歡腳底踏實的感覺……但是一個影像閃過她的腦海,「天哪!心碎仍需留痕跡哪!彤兒,我的女兒!大堂兄,我們回去,我們回去抱著彤兒……」
既然男人的專情唯一只能往神話里尋,她的自尊不容她等著另一個女人進門的那天。任憑黑夜的深絨沉沉緩緩撒降在絕情的人世間,在心田間,她宛如行尸走肉開始往回走去……
「凝兒!我听見了凝兒的聲音。」屋內的龐定遠驚跳起來,全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
「定遠,我得問你了,男兒應放眼天下,兒女私情該拋就拋,況且她還是敵對一方之女,你想置家國天下的重任、老將軍的期望,和我們眾人的忠誠于何地?」柯師傅繃著臉色。
龐定遠肌頰抽搐,睥睨一室人員,慨然陳言,「如果我真能只顧兒女私情,我就不會掙扎得這麼痛苦了。當初你們所有的人逼著我娶親,現在又逼著我拋妻棄女。敵對之女又如何?在我眼里她只是我的妻子,感情不干家世背景的事。你們除了滿口天下蒼生福祉為上外,到底還有沒有人性?」
這個滿腔憤恨,滿臉激動,眸光炯炬,嘶吼咆哮的人……可是從來都忍辱負重的龐定遠嗎?滿屋子的人震愕得啞口無言。
「定遠……」柯師傅顯然還想開口,卻為龐定遠揮手制止。
「叫我娶妾讓凝兒自動求去的餿主意不準再提。」
幾個女子失望的互相看了一眼,唉,看來想委身龐定遠的念頭是沒指望了。
龐定遠二話不說,從胸口取出一支令箭,丟給楊師傅,「我既已被結盟各方推為義軍共主,我就有權利決定這麼做,楊師傅隨我回去,即刻護送凝兒她們南下避天京城的動亂。」
他繼續下達命令,「目前已經不用各位女豪杰再客串煙花女子,從朝廷高官那兒打探軍機情報了,所以迎香閣這個據點即刻關下撤走。」
最後他舉杯迎向眾人,「各路英雄,干了這杯,分頭辦事,京城底定,來日再敘!」
***
夜未深植。龐定遠回到悄然無聲的寢房,那兒只存殘燈如豆。
他極為納悶,該睡在床上的凝兒彤兒都不在,只有一個物品留在被褥間吸引走他的注意力,是那一檀香扇!
這幾日並不見凝兒把玩,怎會突然出現?
他沖了過去,打開摺扇,卻見新添幾個墨跡已干的娟秀字跡,落在一片山水畫的薄絹上——
迎香閣,脂粉清輝,溫柔高,
念老去,鏡里流年,總勘破。
扇開,善變,散終,
心決、情絕、盟絕。
童恣凝休夫書
龐定遠楞住了。
凝兒去過迎香閣?那麼他听到的聲音不是幻覺!
又休夫?
他猛搖著頭,深呼一口氣,排不開郁卒。再一拳捶向緞面床褥,遣不去憂心。
他沖到窗前對月吶喊著內心的煎熬。
「凝兒,你知不知道我沒時間了?凝兒,京城這里不安全啊!天哪!只願回童王府後,能在王爺的庇護下平安無事避過這聲戰禍。凝兒,相愛已難,想再相見更難啊!凝兒,你叫我怎能放得下心,怎能不為你掛心?」
呼喚多少聲凝兒也喚不回他深愛的人兒,他終于爆發淒切的狂吼,「凝兒,你這個莽撞的小女人,到底看到了什麼非要把我休了。
不可?我才做好安排,想回來對你敞開胸懷言所欲言,誰知你已先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