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總該吃飯吧?快開門將晚膳端進去趁熱吃了。」
未曾相思不知相思苦,相思之後才知苦相思。曲承胤有著想趁夏拙兒開門時,瞥她一眼也好的念頭。
「你擱地上就好,我等你走開後,再開門端進來。」夏拙兒沒那麼沒心思,她懂得曲承胤的心眼。
「拙兒,你……唉!好吧。」
曲承胤認輸了,彎腰將食盤擺在門邊。
「你快走開啦!」夏拙兒催促著。
再嘆了一聲,曲承胤才特意將腳步踩得重重地,好讓夏拙兒听見他是真的走開了的聲音。
走了數步之後,他提起一口氣,縱身跳到樹影陰暗處,微探出頭來等著她開門時偷瞧她一眼。
但是他失望了,因為夏拙兒僅將門打開一道小縫,快速地伸出手端了食盤就往回縮,然後「砰」地一聲又將門給關上。
×××
其實夏拙兒也極想見到曲承胤!
可是她還不敢見他,怕一見到他,那好不容易找回的思索能力又將消失殆盡。
他的聲音听來充滿生氣,這令她非常安心。表示福伯連日來告訴她的消息沒有夸大,烏葉花對他產生了極顯著的療效。
「福伯說他像是幾天內就變了個人似的,不曉得是怎麼個變法?」夏拙兒一手捧著飯碗、一手握著筷子,發呆似地自言自語。
她有些故意規避去提到嘴里那個「他」的名字——就算她只是對著自己說話而已。
合攏筷子夾起一粒米飯,她魂不守舍地看了看那粒白米,然後又放回碗里,嘆了口氣。
「福伯還說他已經開始吐吶打坐、晨昏練功,看來他的毒呀、傷呀什麼的,是都好得差不多了,那他……會不會很快就要離開了呢?」
思及此,她皺皺眉、嘟嘟嘴,發現胃口盡失,白米飯在燭光下的光澤看起來很討人厭。
她忽然體認到一個事實——
他,或許就是自己一直在心底悄悄等待的人。
×××
羅力虎,外號「獨眼老虎」,而他外號的由來顯而易見。
他的長相很可怕,一頭亂發已數年未洗,凌亂不堪,而他臉上猙獰的表情更令任何見到他的人敬而遠之。
偏偏他對自己的外表十分得意,連眼罩都懶得戴,就讓他那黑幽幽的眼洞赤果果地嚇住別人——
他認為眼罩會讓他看起來太娘娘腔。
埃伯第一眼看到羅力虎時,由內心打了個寒顫。他很害怕,覺得自己也許必須把手伸進口中,用手指把他的胃給推回去,免得一個不小心,五髒六腑全都嘔了出來。
「曲頭兒,你……你手里拿著的是什麼?」羅力虎滿身風塵,一臉不信地問著曲承胤。
「福伯的濕衣褲。」
曲承胤對於羅力虎的問題,感到有些好笑。
「曲頭兒,你可別對我說你剛才蹲在水井邊替這糟老頭洗了衣褲,現在正打算晾上竹桿?」羅力虎臉上滿是驚訝,他惡狠狠地瞪了福伯一眼。
埃伯忽然感覺背骨一陣寒冷,他抖了抖膝蓋,險些因站不住腳而跌跤。
「嚇唬老人家算什麼英雄好漢?」
曲承胤空出一只手扶住埃伯,以眼神安撫他,表示自己識得眼前這突然出現的惡漢。
他溫聲提醒著福伯,「福伯,您剛才不是說要去菜圃里割菜?」
「對、對,福伯差點給忘了,曲小子,你和你的……你的朋友聊聊,福伯失陪了。」
埃伯活了大把年歲,也不是沒見過世面,但仍是禁不住羅力虎那凶惡長相給他的威脅感。
埃伯蹣跚的腳步像極了落荒而逃的難民。
「見鬼了!」羅力虎瞥見曲承胤自水桶里拿出的東西,忍不住大吼一聲。
皺皺眉心,曲承胤不理會他的雞貓子鬼叫,想繼續手里的動作,卻被羅力虎一把搶過。
「這又是什麼?!」
羅力虎瞪大僅存的一只眼,顯得另一只缺了眼珠子的眼洞更形扭曲,他吼叫的聲量愈來愈大。
「襪。」曲承胤回答得再自然不過。
「這是女人的襪呀!曲頭兒,我沒看錯吧?你替女人洗襪?他佬佬的,曲頭兒替女人洗襪?」見曲承胤不置可否地點頭,羅力虎發瘋似的跳腳。「穿這襪的女人在哪兒?我要去捏斷她的頸子、掐爆她的頭!」
抽回羅力虎手里的襪,曲承胤嫌他的髒手踫髒了襪,所以蹲子在另一只裝有清水的桶子里努力搓洗。
羅力虎踫過了夏拙兒的襪……曲承胤甚至認真地考慮該不該將襪給丟了?
「曲頭兒,你中的毒好厲害呀,把你的腦子也給毒壞了……」
一眼便瞧出臉色猶帶灰黑的曲承胤身受極毒,羅力虎原先怒氣騰騰的表情瞬間轉為哀戚。
羅力虎一生為一個行走南北的商隊效力,那組成分子復雜的商隊都是屬於同一個商家——由曲承胤領帶的曲家商隊。
運送商貨的路途中大家分工合作,相處極為融洽,有的人照顧駝馬、有的人料理飲食、有的人醫治病患,還有一組最強、最剽悍的人負責了望、對抗盜匪——羅力虎即是荷刀守衛商隊的人馬之一。
他天不信、地不從,就只服剛強的曲承胤一人;如今親眼看到過去視女人為無物的曲承胤竟然蹲著替女人洗襪,令他大有冒出男兒淚的酸澀。
他認為曲承胤一定是讓某個女人下了控制心智的蠱毒,所以才會淪落成這般不堪的境地……
「虎,你還真有本事,來得了這山頭找著我……」雖然料想過羅力虎遲早會找來,但曲承胤仍是不得不佩服他的本事。
「前年咱們運的商貨到了地頭、散了商隊,曲頭兒和大夥兒回鄉與妻兒團聚,我孤身一人四處晃蕩,幾個月下來實在無趣,就想上曲頭兒府上走走;誰知道曲家大門……」
羅力虎回想起腦海中的景象,僅存的一只眼珠子竟泛出淡淡水氣。
「大門燈籠掛上了白布罩?」曲承胤的微笑中帶著幾分苦澀。
羅力虎氣憤地說︰「我怎麼也不信曲頭兒一進家門就犯風邪當晚喪命,拚了老命暗地里打探,才一路追著線索找到這兒。」
「原來是說我犯了風邪……」曲承胤搖搖頭,笑嘆二娘和弟弟使用的理由實在太不高明。
「曲家街坊說大夫替曲頭兒診的病是什麼……什麼心肺虛寒,使營衛之氣積留腸胃,穢郁無法自體內散月兌……嗟!硬是咬文嚼字攪昏我的腦袋,直接說是一坨屎尿拉不出來憋死的,不就得了?」
曲承胤瞪大眼,「什麼?!竟說我是因……死的?」
要他的命已是可惡,竟給他套上那般丟人的死因,實在可恨!
「曲頭兒會因拉不出屎尿丟命,說出去誰會相信?用腳底板想也知道是有人想奪你家產,想殘害你,所以我就抽絲剝繭的來找你啦!」羅力虎為自己的腦袋靈光感到光榮。
曲承胤狠狠地在嘴里咒罵了幾句婦孺不宜聆听的穢言。
「曲頭兒,咱們上路吧!」
羅力虎大腳踢開曲承胤身邊裝滿濕衣褲的水桶。
「上路?」
他反腳一勾,擺正了險些被踢翻的水桶。
「上你們曲家去,男女老少、雞鴨豬狗殺他個精光,報仇啊!」羅力虎一臉受不了曲承胤怎會變笨變得如此徹底的表情。
「我回曲家去殺光自己家里的人畜?」曲承胤失笑。
羅力虎搔搔他那頭亂發,有幾分尷尬地笑著,「哈,失言、失言,是宰掉害你流落到得替人洗衣襪的奸人,好讓曲頭兒取回家產啦!」
曲承胤低頭看著掌心里的小襪,狀似心神遠去的低語著︰「再等等,我還有件比報仇更重要的事情還沒個結果……」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