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承胤只是不語地苦笑著。
肚子一刀、背部一刀是流著同一父親的血的弟弟捅的;身子里的毒是養大自己的二娘下的,他現下還能笑,已是非常人的表現。
「你這大大小小的傷,該不會是滾下山崖得來的吧?然後在半死不活的時候,讓路過的人販子給帶走?」福伯鐵口直斷。
曲承胤這就不得不佩服福伯了,只好含笑地對他微微點頭。
埃伯賞了曲承胤一個大大的白眼,「這不是毀家減族的深仇大恨,誰干得下手?還說沒人尋仇?」
因為他阻擋了二娘望子成龍的願望?因為他妨礙了弟弟主事當家的願望?因為他阻擾了未婚妻嫁得心上人的願望?
是呀,養大自己的二娘、血親的弟弟、自幼訂親的未婚妻,為什麼對他都有非置他於死地的深仇大恨?曲承胤想了很久、很久,仍然沒法理解。
而福伯心里盤算的是︰他是不是應該同意夏拙兒的想法,等曲承胤復元後將屋子里里外外該修的修、該補的補,該干的苦活全做完,就讓他恢復自由身離去,省得還有後患?
但福伯左想右想,仍是貪小便宜的覺得不夠劃算……
「福伯,敢問您和另一位姑娘是……」
泵且拋去償工為奴的身分,救命大恩不能不記掛,曲承胤向福伯探听著主子的身分,而且他對那位行事大剌剌的姑娘著實好奇得緊。
「姑娘是福伯家老爺臨終時托付福伯照料的,夫人死得早,老爺又成天忙著自個兒的事情,早早就听媒人婆的話,將姑娘許了人家……」福伯眼神迷蒙,開始遙想起在夏家舊宅中的往事。
原來已經許了人了……
曲承胤不懂心中那股遺憾從何而來。
「但第一任姑爺福薄,還未將姑娘娶過門,就掉下馬跌斷頸子死了。」福伯娓娓道來。
第一任?這姑娘二嫁了?
曲承胤眯眼回想起他離開水缸那晚的情景,實在很難想像夏拙兒是個二嫁過的姑娘,她那時的表現像是個未經人事的黃花閨女……
「原本姑娘是想守望門寡不再出嫁了,但姑娘長得美,所以那時在老家時,踏壞門檻求親的大有人在。老爺看了門合襯的親事,又將姑娘許了第二位姑爺,可惜第二位姑爺也沒比較長命,和第三位姑爺差不多,談好親事沒多久就掉到湖里淹死了。」福伯為了夏拙兒的遭遇不住地嘆息,俏伶伶的一個姑娘,人美命不美啊!
第三位姑爺?
夏拙兒的命當真這般硬得嚇人?
都快落雪了的天候,曲承胤仍是不自主地冒出冷汗。
但他隨即搖搖頭,暗嘲自己的可笑,夏拙兒的命硬不硬與他何干?他在緊張個什麼勁?
埃伯未停口地說︰「老爺仍是不肯讓姑娘守望門寡,所以硬是將她又許給第三位姑爺,可是,不知怎麼搞的,和三姑爺聘來的媒婆談妥親事的當頭,听說三姑爺在街上讓個地痞給拿刀砍死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曲承胤忽地一陣頭昏。
「鄰里就開始傳言姑娘命硬克夫,再來就沒人肯上門求親了,而三姑爺家人怕惹了晦氣,大力言明不要我們姑娘守三姑爺的望門寡,只當一刀兩斷、沒有提親這回事。」
埃伯歇了口氣,才再繼續說——
「老爺那時候染了大夫怎麼醫都醫不好的怪病,臨終前交代福伯收拾細軟帶小姐離開老家,找個人煙不密的鄉下地方住下,免得老爺仙去後留下小姐一個人在鄰里間,還要受人指點和欺凌……」
曲承胤听了福伯的一番話,不由得也覺得夏拙兒的確是個命硬克夫的女人。只是胸口一陣緊縮,頓時覺得呼吸不大順暢。
「福伯想起這事兒心頭就有氣!」
像是要印證他真的氣極了似的,福伯總是半眯的眼登時睜得圓滾滾的,「明明是三位姑爺福淺命薄,上天注定他們合該早早橫死,這又關咱們家姑娘什麼事了?克夫?哼,我呸!」
這會兒曲承胤又不得不同意福伯的話了。而且他方才莫名揪緊的心不知不覺竟也跟著放松了。
「咦?」
埃伯忽然想到了些什麼,緊瞅著曲承胤的臉瞧,接著拿起一塊沾濕了的布巾細細地往他臉上抹拭。
「福伯?」曲承胤疑惑。
「曲小子呀!沒想到你長得倒還挺人模人樣的……」福伯點點頭,一臉滿意的神情。
曲承胤不解。
埃伯繼而又對他握握肩胛、模模腰骨、掐掐腿踝……福伯嚴謹的神態就像是在挑選焚香進供給老天爺的上等豬頭肉一般。
「呵……」曲承胤怕癢,忍不住輕笑出聲。
「現下筋骨是受了損、也瘦弱了些,不過骨架挺好的。」福伯又露出滿意的笑容,「曲小子,你是習過武的是吧?」
「是。」曲承胤回答。
「曲小子,在還未垂死落入人販子手里前,你有沒有幾分掙錢的本事?」福伯的觀念是︰男人的長相是一回事,會不會掙錢才算得上是本事。
「有。」在某些城里的錢莊,曲承胤甚至憑本人到莊簽字,便能提領一筆不小的現銀。
「家里還有沒有什麼人啊?訂親了嗎?娶媳婦兒了沒?」福伯的眼可疑地眯了起來,笑容更是詭異。
「家里……不算有什麼人了,沒有訂親,也未曾娶媳婦兒!」會殺害自己親人的親人,還算什麼親人?會謀害未婚夫的未婚妻,誰都寧願當初不曾訂過親吧?曲承胤如是認為。
埃伯听見他的回答之後,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仍是朝著曲承胤不停地咧嘴笑,「咱們家姑娘是個美人吧?」
「呃?」曲承胤不了解福伯為何突然轉了話鋒?
「是吧?」福伯追問。
「是。」不可否認,他的確認為夏拙兒是個美人胚子。
「嘿嘿嘿……」
埃伯露齒而笑,缺了一顆門牙的笑臉看起來有些嚇人。
曲承胤後頸的寒毛豎了起來,他默默等待著福伯的下文。
「叩叩!」
夏拙兒拍門進入房內,就見福伯和曲承胤兩人一坐一臥地賴在床上,而福伯露出很詭異的笑容。
「我把一些福伯的舊冬衣放大了些尺寸、褲管接上一截布料加長,破綻處也全縫上了補丁,你穿上試試吧,我認為你應該是合穿的。」夏拙兒對著曲承胤說道。
她另外提了一只火盆進來,使得屋內頓時暖和了不少。
「曲小子……姑娘……嘿嘿嘿……」福伯看看曲承胤,再望望夏拙兒,繼續笑得詭異極了。
「福伯?」
不解其意地,夏拙兒也同曲承胤一般,豎起了頸後的根根寒毛……
×××
餅了冬、入了春——
「曲小子,姑娘到鄰家去幫忙,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你趕緊上鄰家去瞧瞧是怎麼了。」福伯叮囑著曲承胤。
他遙望著遠方山頭不停飄動的雲霧,擔心著就要變天。
「鄰家?」
曲承胤放下手里正在搓卷的麻繩,將眼光四處望去,一片森蒼翠綠高低起伏,他沒看見任何一片不屬於他們居住的屋瓦。
日漸恢復體力,使得他可以下床走動、可以听從福伯的指示做些輕松的收拾工作,而隨著筋骨的舒展,他的精神也日益好轉。
埃伯舉起手臂直指遠處某個山頭,引著曲承胤望去。
「若,你就順著這土坡路直直走,翻過兩個陡坡,再往上走一會兒路,就會看到張嬤嬤家的屋頂啦!」
位於山區里的鄉下地方,通常是隔了幾個山頭才會有一、兩戶人家。
「你毒沒排盡、傷沒好全,是還手軟腳弱的,但去看看有沒有啥輕勁的活幫幫也好。就要變天了,快幫著姑娘把張嬤嬤家里的活兒忙完,也好讓姑娘早點回來,免得姑娘淋了雨教福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