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瞧瞧專心診脈的老大夫和臥床病奄奄的杜安,她當下甩甩頭,把自己可笑的沖動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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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那年,某個睡夢中開始斷斷續續出現的酸癢,毫不留情的在杜安的四肢骨骼內流竄。
那種因成長而造成的不適,就像是千萬只如細點的小蟲子,在杜安每一根骨頭里找尋出路的暗竄。
只有自己才听得見的闢哩啪啦作響聲,告訴著他,他正一眠長一寸地抽長著筋肉骨脈。
若是這狀況發生在平常日子的睡眠里,他會閉著眼以腳掌蹭蹭另一只腿,然後翻個身,再度沉沉睡去。
但他現在正陷在高燒不止而全身異常酸疼的痛苦中,現下別說是抬高腳踝去蹭被單止癢了,連腳趾頭都動不了。
為什麼人病了,身子還忘不了要繼續的長呢?到底要長到哪一年才會停下來呢?
這是杜安腦海中模模糊糊飄過的一個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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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二灰的幾個灰仔,都已經在房里進進出出、蹦蹦跳跳的了,為何阿安卻還發著高燒呢?
雖然他偶爾還是會醒過來喝藥,但他繼續這樣病下去,終也不是個辦法……秋圓圓邊想邊將雙手泡在水盆里,以清水扭擰殘留著人體溫度的布巾。
「唔……」將擰吧的布巾折疊成長方狀敷回杜安的額頭上時,秋圓圓不意外又听見杜安無意識的申吟。
「我沒事……你別哭……」額上剛得到的清涼,一瞬間已消失,杜安無意識地喃喃囈語著。
「我沒哭呀,阿安,你醒過來了嗎?」
秋圓圓替杜安再換上一條濕巾,听到他開口說話,以為他的一場昏睡終于要結束,微笑地注視著他的臉。
「別哭了……你老是這麼愛哭……」在枕上偏過頭使得布巾滑至耳邊,杜安蹙眉閉眼的嘟嚷著。
「阿安?」
輕輕搖搖他的肩頭,秋圓圓知道自己方才高興得太早了,但她仍希望床上的人是醒著的,「你張開眼,看看我是誰。」
「唔……」
好似听見了床邊人兒的問話,杜安雖然覺得吃力,還是微微睜開了眼。
「阿安,你說說我是誰?」
見杜安努力將視線投往在自己臉上,秋圓圓在心中盤算著,是該替大病初愈的他煮些清淡的肉粥了。
「你是……你是……」光是費力的說出幾個字,就讓杜安覺得他該再大睡一場,好把疲憊睡掉。
「嗯?
雖然已經好幾天沒好好合眼歇息,但看到杜安那久違了的清朗黑眼瞳,秋圓圓此刻疲憊一掃而空。
那些擔憂他病況的情緒,擾得她成天心神不寧。
「你是愛哭的渺渺姐姐……還是……圓眼楮的……圓圓……」耗盡氣力的回答完,杜安支撐不住的眼皮再度往下垂落。
渺渺姐姐?阿安姐姐的名字是喚渺渺嗎?
他果然還是病迷糊著……秋圓圓在心中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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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的後院的一角,一個女子和兩個小孩子正圍著一個小火爐。
「圓圓,杜叔叔是不是要死掉了?」
三灰站著靠趴在圓圓蹲著的背上,好奇的偷偷舌忝了一口她頸子的汗水,覺得咸咸的。
秋圓圓握著蒲扇對著二灰揮了揮,「啊,二灰,你站過去點,小心別被藥爐的火燒著了。」然後左手伸到背後拍拍趴在她背上的三灰的小,「別胡說了,杜叔叔只是犯了風寒,多喝幾帖藥就沒事了。」
三灰短胖的手指,幫秋圓圓汗濕的鬢發撩過她耳後,「圓圓累不累?三灰幫圓圓捏捏肩好不?」
三灰這小子,長大後該不會是個花叢殺手吧?
秋圓圓心里笑著,嘴里回答著,「你不壓著我。靠著我、我就不會累了。」
「人家喜歡問圓圓身上的味道嘛!」說著,三灰用力地朝秋圓圓的後頸嗅了一嗅。
不發一語的二灰靜靜走到她身邊,也彎腰朝她嗅著。
「你們這兩個小登徒子!」秋圓圓笑罵著,眼底、手上仍是注意著煎藥的爐火。
「有娘的味道。」二灰的話替自己和三灰解開了秋圓圓的疑惑。
味道?這兩個孩子是說血味和殺氣嗎?
申屠黑衫的夫人功夫不弱她是知道的,只是她沒看出清美秀淨的申屠夫人,竟也是個身染血氣的嗜殺之人。
「二灰,你去杜叔叔房里看看杜叔叔醒了沒有,記得告訴哥哥、弟弟要乖乖的。」
秋圓圓估量著火勢,計算著時間,知道火爐上的藥汁就快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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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叔死掉,圓會不會哭哭?」
五灰一坐在杜安的枕邊,問著自己的兩個哥哥——大灰和四灰。
「不知道。」
大灰遵循秋圓圓的交代,和弟弟守著社安,並隨時注意杜安的被子是否有緊緊覆好。
「我會哭哭。」四灰坐在床沿,雙腳懸空的踢著。
「五灰不要圓哭。」
五灰轉頭看看猶在昏睡中的杜安,伸出胖胖的小手拍拍他的臉,覺得社安閉眼皺眉的樣子很好玩,所以又拍了幾下。
因為被子仍然實實的蓋在杜安身上,所以大灰不覺得自己有阻止五灰舉動的必要。圓圓沒有說過不可以拍杜叔叔。
「可是杜叔叔死掉,圓圓就是我們的了。」二灰推門進房,以才五歲孩童通常不會有的冰冷語調說著。
房內的另三名灰仔頓了一頓,不約而同的點點頭表示同意。
「杜叔叔是不是好人?」四灰訥訥的問著,接著又說︰「爹說不可以讓好人死掉。」
大灰偏頭想想之後,才開口回答,「杜叔叔會扶跌倒的婆婆、會給路邊餓餓的叔叔錢錢、會和我們睡覺、會給我們買飯吃、會和我們一起洗澡……杜叔叔好象是好人吧!」
「杜叔會替五灰擦鼻子的水、幫五灰月兌褲褲尿尿、」吸吸快要淌出鼻管的鼻水,五灰說著。
「會搶圓圓就不是好人。」二灰面無表情的說。
「二灰病了,杜叔叔背二灰,找白胡子公公吃苦苦的藥,我們哭了杜叔叔會抱我們。」四灰提醒著二灰。
皺皺兩道好看的眉,二灰內心正在天人交戰。
「可是,我也不要杜叔叔搶走我們的圓圓。」四灰以慣有的低聲音調說著。
「嗯。」大灰點點頭同意。
「搶圓,討厭!」五灰嘟起小嘴,眼眶跟著微紅起來,轉頭又去拍杜安的臉數下。
無法以童稚的思考能力說個明白,但灰仔們就是有種杜安會搶走秋圓圓的奇異預感。
「怎麼辦?」二灰忽然感到茫然。
大灰看看四灰,四灰再看看五灰,五灰又看看大灰灰,然後一致搖頭說︰「不知道。」
「圓圓……」床上臥著的病人喃喃低語著,杜安神智不清,好似听見他掛在心頭上的一個名字,也好似听見了一陣童言童語的討論聲,雖然不甚明白談話的內容是什麼,但那些童音讓他莫名其妙的感覺驚恐,也讓他有種必須趕快恢復神智的緊張感。
「圓圓?」
杜安奮力掙扎終于睜開眼,凝神一陣子才辨清床邊的人影是灰仔們。
他啞著嗓子開口道︰「二灰……你過來……」
二灰默默不語地走近床邊,看著杜安。
「身子還燒嗎?」他使盡氣力抬手觸著他的額。
二灰搖搖頭,冷冽的神情瞬然消失。
「大灰牙還疼嗎?四灰肚子痛好了沒?」杜安接著問道。
大灰和四灰靠近杜安,好讓杜安枕在枕上也能看見他們搖頭的動作。
一直坐在杜安枕邊的五灰低頭看看社安,等待著他的詢問,卻忘記要先吸吸鼻子。
臉頰上突然出現的黏濕感讓杜安笑嘆了口氣,「怎麼就五灰的鼻病還是老樣子?」
撇開對人先入為主的感覺,誰真心對自己好,小孩子們的感動總會直率的表現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