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地轉身,翻箱倒櫃地找著望遠鏡。那是自己很久以前買來看星星的,但是,她不喜歡望遠鏡下的星星,所以不知道把它扔到哪里去了。她執拗地找著,發瘋似的找著……終于她找到了。
跌跌撞撞地,她拿著望遠鏡走到了涼台。在把望遠鏡舉到面前的時候,她有過一瞬間的膽寒,但是,她依然透過望遠鏡向對面的公寓涼台看了過去——
在望遠鏡里,她清楚地看見一個男人正在招手,正在微笑著向她招手,他的笑容帶著絲絲的殘酷,旁邊,還有一架立式望遠鏡。那是凌希,那個戴著墨鏡的無心騎士凌希!
謝語恬呆呆地站著,她只感到自己的體溫漸漸離自己遠去了,自己的雙腿仿佛不听使喚似的顫抖不已。就這樣,她默默地站了近十分鐘,竭力希望思考些對策,但是,她發現自己的腦袋亂得像一團漿糊;她想著自己,但是,更多的,她想的是自己的雙親,自己的朋友……謝語恬耳際回響著凌希低沉的聲音︰檢控官,想象一下自己臨死的瞬間吧。
她不怕死,但是,另外的一些畫面像著了魔似的不停地在她眼前飄蕩︰她想到父母慈祥的臉孔,想到方羿風與肖鈴童恩愛的表情,想到米蘭活潑的笑容……她實在想不下去了。
謝語恬挪動著僵硬的雙腿,走進客廳里坐下。她提起電話,按了幾個電話號碼——直至此刻,她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抖得多麼的厲害,電話號碼要重復按了三次才按對。
對面的鈴聲響了。一下,兩下,三下……「快接電話!」謝語恬月兌口大叫。終于,鈴聲嘎然而止,听筒里傳來了謝語恬媽媽柔和的聲音︰「Hello?」
听到媽媽蘊涵著濃濃睡意的熟悉聲音,謝語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急切地喊著︰「媽媽,我想休假!陪我出去好嗎?」
「休假?」謝媽媽有些奇怪,從來就是個工作狂的女兒竟然突然在深夜里打電話來跟自己說要休假,這太不可思議了。「恬恬,你慢慢說,你確定要休假嗎?你要去什麼地方啊?」
「什麼地方都好,反正我要你陪我出去!能去多久就去多久!」謝語恬飛快地在電話里大喊。
「恬恬,你說慢點好嗎?我都听不清楚你在說什麼了。恬恬,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在哭?恬恬……」
第二章
謝語恬躺在澳大利亞開闊的藍天下。由于不是公眾假期,沙灘上的人並不太多。呼吸著帶著腥味的海風,享受著溫暖的日光浴,看著湛藍的大空,謝語恬心里的陰翳漸漸淡去了。
母親在叫她︰「恬恬,我去一下盥洗室。」謝語恬「嗯」了一聲,隨手拿過一杯冷飲。
兩分鐘之後,一個金色頭發的小男孩走到了謝語恬面前。他大約四五歲左右,胖嘟嘟的臉上滿是童稚。謝語恬忍不住對著小男孩笑了起來,「小弟弟,有什麼事嗎?」她撥弄了一下孩子的金發。
男孩甜甜地笑著。他遞給謝語恬一張畫片。謝語恬接過一看,碧藍的海洋背景里畫著一種水母。「哦,你很喜歡水母嗎?」
小男孩又笑了笑,用英文說︰「一位先生讓我告訴你,」他頓了頓,快速的轉成了中文,像背書似的說道︰「在我們澳大利亞,有一種僧帽水母……」孩子女乃聲女乃氣,腔調怪怪的中文听得謝語恬忍不住笑了出聲。
但是,漸漸,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男孩的聲音繼續響著︰「有些人叫它‘飄蕩的死神’,一旦它長長的觸須纏上了你,上面成千上萬的小刺會把毒液注入你的體內,同時,你還會遭受到一連串快速的電擊。請問,你臨死的瞬間會想些什麼呢?」
孩子終于把一長串的中文背完了,對于他來說,這些可怕的話一點意義都沒有。他側著頭微笑著看著謝語恬。
看著孩子陽光的小臉,謝語恬突然有一種惡心的感覺。她感到自己好想吐。她跌跌撞撞地走到盥洗室,撐著洗手台,方才喝下的冷飲都從胃里倒流了出來。
好半天,她彎下腰,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臉。望著鏡子里自己濕漉漉的臉孔,她心中決定了一些東西。
這時候,謝媽媽走了出來,「恬恬,怎麼了?」望見女兒狼狽的臉,她關切地問著。
謝語恬注視著鏡子里的自己,鏡子里,她的臉上寫滿了堅定。
「對不起,媽媽,我想回去了。」
「這麼早就回酒店?我們才剛來啊?」
「不,媽媽。我是說回香港!」謝語恬倏地轉過身,面對著自己的母親,冷靜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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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希喝了一口啤酒。他搖了搖啤酒罐,已經空了。百無聊賴之下,他把罐子捏扁了,投籃似的扔進了垃圾桶。他知道,謝語恬已經回來了。事實上,她一步入澳大利亞的機場,就有人向他報告了消息。
星期天的早上分外安靜。凌希走到涼台,湊到了望遠鏡前。現在,他觀察謝語恬的興趣已經不那麼濃了。從澳大利亞回來,謝語恬果斷地給自己涼台前的落地玻璃門裝上了米白色的百葉窗簾,多數時間里,凌希都很難見到她的臉。
可是,今天,出乎意料的,他在望遠鏡里看見了她。謝語恬披著晨衣,耳朵上掛著耳塞,坐在涼台的搖椅上听著音樂假寐,身旁的茶幾上擱著一杯冒著熱氣的飲品。凌希饒有趣味地仔細觀察著她。
謝語恬的肌膚很晶瑩,幾乎沒有一點瑕疵。閉著眼楮的她絲毫沒有平時的嚴肅表情,一絲亂發飄到了臉上,顯得分外俏皮。此時此刻的她,就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單純,可愛。讓人有一種擁她入懷的沖動。凌希詫異地發現自己的想法,他無奈地笑了笑,走進廚房里又拿了一罐啤酒。
當他提著啤酒罐再次走到望遠鏡前的時候,鏡頭里的謝語恬動了動,睜開了眼楮。他赫然發現,謝語恬的眼睫毛很長,簡直就像一個洋女圭女圭。但是,最迷人的還是她的雙眸︰烏黑,發亮,深邃。在她的眼里,有著大多數女人所沒有的聰穎、堅強。正是這與眾不同的氣質使得並不算特別漂亮的她吸引了許多人艷羨的目光。凌希靜靜地看著鏡頭里的她,看著她輕輕抿了一口熱飲料,拿起了報紙。他不由自主地猜測起杯子里的熱飲到底是咖啡、女乃茶還是熱牛女乃,他發現自己很難把目光從謝語恬身上移開。「好像五年前我就是這德性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鏡頭里,謝語恬秋水般的眼楮向他掃了過來,沒由來地,他的心跳快了一點。她應該發現他正在窺視她了,凌希想著謝語恬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是平靜地起身回房,還是勃然大怒呢?
謝語恬沒有起身,她依然舒適地倚在搖椅里。但是,她舉起了手臂,曲起無名指和尾指,向凌希做了個開槍的動作。凌希的望遠鏡里,她雙眼寫滿了挑戰的意味。
「游戲越來越有趣了。」凌希挑起嘴角,意味深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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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語恬忙里偷閑,抽出半天時間,來到了一棟破舊的老房子樓下。明仔就住在這里的六樓,她已經堅持了四年,每兩周至少來這里看他一家一次了。其實明仔一家只有兩口人︰明仔和他年邁的外婆。自幼父母雙亡的明仔和身體不好的外婆相依為命,他外婆一直疾病纏身,家里一貧如洗,為了給外婆治病,13歲那年,明仔不得已輟學,走上了販賣毒品的道路。沒多久,明仔被毒販拉出來頂罪,謝語恬看著年幼的他,側隱之心頓起,苦口婆心地勸他做了控方證人,之後,還不時接濟他們婆孫倆,並支付了明仔讀書的大部分費用。這樣不知不覺,明仔已經17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