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听,霎時有些反應不及。
玉惑……他早已放心,以為早已得到了幸福的玉惑……為何遭遇如此變故?
「想去夏楚看看她嗎?」她盯著他,「或許你們可以再續前緣呢。」
前緣?
呵,若早幾個月,听到這個消息,他或許還真會有此想法。但現在……一顆心像被冰凍了一般,麻木得再也無暇考慮其他……
第9章(1)
一座新墳立于京郊,按王侯下葬之禮,賀世勛的墓碑巍峨挺拔,一如他身前那般氣勢逼人。
睦帝向世人隱瞞了賀家謀逆之事,以免天下動蕩,以賀將軍染病暴斃為由予以厚葬。如此,也算顧及了帝姬的顏面。
但民間有流言,傳說賀家謀逆叛逃,被睦帝捉拿于平鎮,賀世勛亂箭穿心而亡,賀珩墜水身亡,尸骨無存。
慕容佩打起車簾,看著墳前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多久沒見過她?不過短短兩年,卻恍如隔世。
她與他記隱中的模樣,似乎有了一些不同,說不出來哪里不對,卻感覺站在那里的玉惑與過去的她仿佛是不同的兩個人。
此次,他秘密潛回夏楚,只為見她一面,跟她說上兩句話。
然而,此刻望著她的背影,他有種強烈的預感——此行恐怕是一個錯誤。
天空中飄著冷雨,他撐開一把傘,默默來到她的身後。
听聞自賀家覆滅後,她一直被睦帝趙闋宇囚禁于宮中,唯有掃墓時,才能獲得一點兒的自由。
慕容佩早已暗中打點,摒退了她的左右,讓他能夠單獨見她。
她的小骯已經微微隆起,將為人母,然而臉上卻無半絲喜悅的表情,兩眼空洞無神,望著墓碑。
她應該是徹徹底底愛上賀珩了吧?否則,不會這般傷心絕望……
慕容佩以為自己會嫉妒,然而,一顆心卻很平靜。
她愛上了另一個男子,而他,愛上了另一個女子。他們在人生的交叉口,早已揚鞭各奔東西,哪怕當年如膠似漆。
到底是他倆意志不堅,還是他們注定要錯過?
但他覺得,那段青澀歲月是他人生中一段美好風景,就算如今已物是人非,只要曾經擁有,他便無怨無侮……
立在墳前的女子似乎察覺到有人,忽然回過眸來。
慕容佩見了那雙眸子不由得一怔。不,這不是他的玉惑,這眼神,完全不像。
雖然是同一張臉、同一副身軀,可靈魂卻似被偷換了,某種他曾經熟悉的氣息已蕩然無存。
「這位公子,敢問你是……」
她一臉詫異打量他,完全把他當成陌生人。
所以,她的失憶癥還沒痊愈?仍舊對他毫無印象?
那麼上次那封信,到底是誰寫的?
那假冒她名義寫信之人太過熟悉她了,不只筆跡,就連語氣,竟也模仿得一絲不差。
「給帝姬請安——」他欠了欠身,壓抑胸中萬千起伏,也把自己當成她的陌路人,「草民曾受過將軍府恩惠,今日特來吊唁。」
既然她認不出他,又何必勉強?再說,如今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即將成為別人的母親,他何必再打擾她平靜的生活?
呵,所謂的「再續前緣」,不過是外人對他們的想像,他自己知道,一切已經不可能了……
「哦,」她點點頭,「敢問公子貴姓?」
他很想說「我姓慕容,你應該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的慕容」,然而他卻忍住了。既然不想打擾她的平靜,又何必與她相認?
她把他忘了,或許就是上蒼最好的安排,斬斷兩入之間的孽緣。
「草民的姓名微不足道。」他思忖片刻,方答,「草民此次前來,一則為賀將軍上香,二則是有事想請問帝姬。」
「公子請說。」
她的舉手投足這般溫柔,她的語氣這般和軟,她與從前,完全就是兩個人。
失憶了,性子也會變嗎?
「听聞帝姬有一名喚蘇巳巳的婢女,不知現在葬在何處?」他猶豫了好久,終于問道。
沒錯,這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說是來看她,其實是來尋找另一縷幽魂。
那一天,他病了。生平第一次,病得幾乎喪命。
醒來的時候,那副棺木已經抬走,下人告訴他,已經照先前的吩咐,送到夏楚去了。
沒能送棺中人最後一程,他後侮莫及……他只希望再見她一面,哪怕,只是一座孤墳。
「蘇巳巳?」對方雙眼瞠大像猛地吃了一驚,定定地看著他,「公子,你到底是誰?」
「草民已經說了,只是將軍府一名故友。」他輕聲答。
她的目光在他臉上梭巡,好半晌,才吐出話語,「公子弄錯了,本宮這里,並沒有一名叫做蘇巳巳的婢女。」
什麼?!他凝眉。
「草民應該不會弄錯,蘇巳巳亡故後,她的靈柩已經送回夏楚京中,按她的遺願,交予帝姬安葬。」他不禁急切道。
「一定是公子弄錯了,」對方倏匆笑了,「蘇巳巳,並沒有死。」
彷佛天空劃過驚雷,震得他腦中嗡嗡作響。「沒有……死?」他愣住,全身僵硬。
「她日前還曾給本宮來信。」女子緩緩道,「公子想知道她的下落嗎?」
他想,他當然想!
他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如何能詐死,如今又身在何方。
「還請帝姬賜教。」話語沖口而出。
說完的瞬間,他心下忽然覺得有一絲怪異,這樣的對話,似乎不該出現在他倆之間。
他們,曾經是生死相許的戀人,現在,卻在談論另一個女子,兩人說話時沒有半點情緒起伏,仿佛萍水相逢而已。
他倆曾經的感情,到哪里去了?像雲霧般蒸發了嗎?又或者,站住他眼前的,根本就不再是原來的她,才能如此平靜……
慕容佩曾經設想過許許多多重逢的場面,喜悅與眼淚,都曾想過,卻從沒想過會是這般。
***
慕容佩走進御書房里,卻見離帝一個巴掌狠狠揚在明嫣公主臉上。
明嫣公主小臉掛著淚珠兒,身子軟軟滑下,跪倒在離帝面前。
「皇兄……皇兄……臣妹知罪了,就饒了臣妹這一回吧……」
這還是慕容佩頭一次听到那驕橫跋扈的明嫣公主如此苦苦哀求。
「皇上,出什麼事了?」他不禁問道。
「你回來了。」離帝淡淡看他一眼,「如何,見到玉惑帝姬了?」
見到了,只是,一切出乎他的想像。
「看來此次見面頗令你失望啊,」細看他的表情,離帝了然的說,「玉惑帝姬還是沒記起你?」
「有沒有記起,都無所謂了。」
這句話,並非賭氣,而是發自肺腑,字字由衷。
「怎麼,總算放下了?」離帝睨著他,「如今,你一顆心,大概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吧?」
他該如何回答?
如今,他弄清了自己的感情,卻又有諸多疑惑。
必于她是否是細作……關于那封絕情信……關于她的生死之謎,一切的一切,讓他在快馬加鞭趕回離都的時候,想得頭疼欲裂。
「慕容,現在說雖然已經來不及了,可看來朕是錯怪你的心上人了。」離帝嘆息般的忽然道,「那封密函,你道是誰泄露出去的?」
「誰?」他心一緊。
離帝冷冷地望著地上的明嫣公主,「近在眼前。」
慕容佩難以置信,大惑不解。
「這死丫頭為了離間你與蘇巳巳,唆使蘇巳巳將那密函拆開,而後她又將此消息傳遞給敵國,引人偷襲長寧秘密營地,嫁禍給蘇巳巳。」離帝一聲長嘆後,目光又轉為冷凝瞪向妹妹,「若非她是朕親妹,朕早已將她殺之而後快!」
「皇兄,饒了臣妹吧……饒了臣妹吧……」明嫣公主嚇得臉色蒼白,拽著離帝長袍一角,顫聲道,「臣妹只道皇兄既然能拿那些士兵為誘餌,便以為犧牲幾個人無所謂……臣妹知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