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他能因此泄憤,心情釋然,她寧可讓他多打幾下,在所不惜。
「你是玉惑的人,」他低沉地道,「此次回到夏楚,你想待在玉惑身邊,還是願意一直跟著我?」
她愣住,仿佛過了一世那麼久,才听懂他的話。
「丞相……同意讓我留下?」似乎有一抹陽光照人心頭,她喜不自勝。
「既然我已對外宣稱你是慕容夫人,斷不會拋下你不管的。」他肯定地答,「我慕容佩就算再無用,也不會如此不堪。」
這就夠了!哪怕她低聲下氣,只要能換得他態度的一絲松軟,她亦滿足。
能夠繼續待在他的身邊,便是長相廝守的機會。她確信,有朝一日,他能把全副心神和愛戀都傾注在如今的她身上,永志不渝。
「我要留下。」她的瞳中映出他的身影,明亮晶瑩,彷佛天上所有的星光都落在其中,凝匯成海。
第6章(1)
再度回到夏楚宮中,仿佛一切感覺都沒有改變,唯一有變化的,是玉惑已經不在。
听聞,彤霞殿在她出閣之後,仍保持著原來的模樣,所以見了睦帝趙闋宇,慕容佩不知不覺便繞到了這里。
叮鈴鈴——叮鈴鈴——
是什麼聲音?風鈐嗎?是那一年,他親手做給她的風鈐響起了嗎?
慕容佩站在樹蔭下,沉默傾听,秋風拂過頭頂的圓葉,沙沙作響,一切又恢復了沉寂。
所以,是他的幻覺嗎?那只風鈐大概早就不在了……即使還在,她嫁入將軍府,卻將它獨自遺棄在此,反而更令他傷感。
「公子——」有人站在他身後,輕聲喚他。
慕容佩從沉思中驟然回神,回過眸來,卻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承恩?」
眼前的男子,是慕容佩小時候的玩伴,名喚江承恩。
說起這江承恩,是玉惑收養的孤兒,長大成人後練就一身非凡武功,成為玉惑的心月復隱衛。
慕容佩與他素來意氣相投,大概是因為他們都是孤兒。
「公子別來無恙?」江承恩對他抱拳行了一禮,「公子去了離國後,承恩很是掛念,听聞公子在離帝身邊很有做為,得償少年所願,承恩真心替公子高興。」
慕容佩微微笑道︰「方才去見了皇上,得知你如今在軍中效力,我也甚是為你開懷。」
「多虧了帝姬的推薦……」江承恩望了望彤霞殿的宮牆,「如今想來,反而懷念在公主身邊做隱衛的日子。」
「承恩……」慕容佩不由得哀傷,「你有沒有……听見風鈐的聲音?」
「風鈐?」江承恩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公子,那風鈐在帝姬出閣之前,已經被鎖藏了。」
「鎖藏?」俊顏一凝,眉心微蹙。
「帝姬親手摘下來的。」江承恩似乎怕他傷心,語氣放輕,「當時帝姬失憶了,所以——」
「我明白。」他苦澀的笑,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不要再說下去。
「公子的住處還是原來的模樣,想去看看嗎?」江承恩岔開話題道,「皇上方才命我陪公子四處轉轉,也算是回家一趟。」
「不必了。」走到這里,已是他的極限了。若再多走到幾個以前常去的地方,會勾起更多傷心事吧?
難怪古人有雲,眼不見則心不煩,心不煩則意不亂。
「夏楚百姓都很關心公子此次代表離國來訪之事,」江承恩不勉強,轉而道,「不知方才與皇上商談得如何?」
慕容佩輕輕搖頭,感慨道︰「兩國相爭已久,豈是一次會晤、一次和談,便可解決?況且,還得雙方都拿出十分誠意——」
若換了別人,他恐怕只會敷衍兩句,但江承恩是他的童年玩伴,回話不禁發自肺腑。
江承恩聰明過人,當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亦不再追問。「這麼說,仗還是得打下去了……」
慕容佩沒有答話,因為,這是正確的答案。
「公子何日返回離國?」江承恩陪著他遠眺夕陽,「離開前,不打算見帝姬一面嗎?」
「她不願再見我,」慕容佩啞聲答,「我也不想再打擾她。」
「承恩听聞公于此次前來還攜同了夫人?」江承恩迷惑道,「恕我寡聞,公子何時成的親?」
「那不過是我的貼身婢女,空有名分罷了。」話雖如此,但他心頭像被揪了一下,泛起愧疚與難耐。
空有名分……既然已經有了夫妻之實,為何卻說「空有名分」?
慕容佩覺得眼前有一道坎,無論如何,他也邁不過去,只好逃避。
「看來公子很喜歡這個女子啊,」江承恩卻笑道,「從前愛慕公子的婢女不知有多少,何曾見公子給過一個空名分?
是這樣嗎?承恩不說他不覺得,這一說,仿佛還真有這麼回事……
慕容佩心跳頓時快了半拍,俊顏青一陣、白一陣。
「這女子是玉惑派來的,她在離國無依無靠,我只能收留。」他辯解道。
「帝姬派去的?」江承恩大為驚訝,「帝姬失憶之後,再無吩咐任何事,敢問公子,這女子是何時到達離國?」
慕容佩劍眉一凝,感到此事定有隱情,且這隱情詭譎而危險。
「也有幾個月了一一」但他不想捅破,畢竟,那個女子如今與他關系不同以往了。「有可能是玉惑失憶前派去的,而且她前兩日還拿來了玉惑的書信,應該不假。」
「怎麼會?」江承恩愕然,「帝姬失憶後,一直沒記起公子你,怎麼可能給公子寫信?」
「她……至今沒記起我?」這個消息,如天外雷電,當頭劈下,讓他久久僵怔。
「看來,此事蹊蹺,」江承恩善意提醒道,「如今天下四分,不只我們夏楚與離國,還有北狄與南齊,四國互派細作打探消息,不足為奇。公子是聲名顯赫的人物,當心有人居心不良。」
呵,他該說榮幸嗎?當年那個孤苦無依的少年,如今卻得四方注目,甚至在他身畔安插細作?
霎時間,他有些意亂,深不可測的黑瞳第一次喪失了冷靜的光芒,不知是為了玉惑,還是為了那個來歷不明的「她」。
「丞相!快來看看吧,夫人昏倒了——」
才跨進驛館的門,便听侍衛來報。
慕容佩有些怔愣,旋即沖向她所住的房間,沒料到意外接連著發生。
本來他打算回來之後,和蘇巳巳好好計較她的來歷一番,在言語之中有所試探,並觀察她的神色。
但計劃的一切,卻被侍衛的這句話打亂了。
「好端端的怎麼會昏倒……」來到房門口,慕容佩發現自己竟緊張起來,「叫了大夫嗎?」
「回丞相,」一旁的婆子踱近,放低聲音,似難以啟齒地道,「夫人大概是月事來了,前兩天一直身子不適,卻一直沒見紅,今天紅是下來了,不知為何卻劇痛難耐。」
「月事來了不是很尋常的嗎?怎麼會昏倒?」慕容佩不禁惱怒,「必是有其他原因,你們這些伺候夫人的,也太不盡職了吧!」
婆子支支吾吾,退到一旁,不敢辯解。侍衛們也煞白了臉,沉默不語。
未過多時,大夫便來到驛館,為屋里的女子把了脈,進行了觸診,一邊搖著頭,一邊邁出門檻。
「如何了?」婆子連忙迎上去道問。
「稟告丞相,」大夫向慕容佩行了一禮,「目前夫人的情況不樂觀,老夫十分擔心。」
「月事而已,有這麼嚴重?」慕容佩感到自己胸中倏匆空了一塊,仿佛害怕失去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
「丞相難道不知?夫人是有孕了。」大夫鎖眉道。
「有孕?」他喉間剎那間梗阻,「所以是……小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