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女乃女乃第一春,梨園名伶,釵飾並不出色,卻將滿月復心思用在衣擺刺繡上,單單袖角一朵花,便用了由深入淺十多種絲線,繡工稱奇。
尹素問這一身穿扮,已是她出閣前準備的最好穿戴,此刻卻顯得寒磣至極,讓她自慚形穢。
「五弟妹,你怎麼在這兒?」三少女乃女乃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難道不必在佛堂罰跪嗎?」
「我讓她來的。」喬子業坐在首席,從容開口,洪亮的聲音震懾眾人,「三弟妹有何疑議?」
「三日之期已過嗎?」董家瑩眉一挑。
「三日之期未過。」他答道。
「如此五弟妹擅自起身,不怕娘會生氣嗎?」
「我想娘只是一時氣憤,嘴上說說而已,心里哪會舍得自己的兒媳真的跪那麼久?」喬子業微笑,「再說,五弟妹也沒什麼錯。」
「她還沒有錯?」董家瑩反駁,「她沒照顧好子萌,讓自己的丈夫受了傷,還算沒錯?」
「我記得前兩個月,三弟因為醉酒摔斷了腿,按理,三弟妹你也該受罰嘍?」他故意道。
「那與我何干?他那麼大的人了,自己喝酒摔倒,怎能怪我?」她努努嘴。
「因為你沒照顧好自己的丈夫。」
「他難道是八歲孩童嗎?」
「丈夫就是丈夫,與年紀無關。」喬子業俊顏一斂,寒氣逼人,「沒照顧好丈夫,就該受罰!可惜我們喬家向來家規寬容,以和氣為重,有些事情就不追究了。比如前段時間五弟妹在庫房摔倒,全因有人故意損壞木梯,我就把此事瞞了下來,不想追查,以免鬧騰。」
此言一出,幾位少女乃女乃皆臉色大變,四下一片鴉雀無聲。
「怎麼樣,要不要我重新調查此事?」他的目光在眾人臉上逐一掃去,「我若認真起來,沒情面可講!」
又是一陣死寂,顯然,听者皆備他嚇住了。
三少女乃女乃清了清嗓子,率先賠笑道︰「呵,大哥,你說得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和為貴。」
第一春搶著向尹素問獻殷勤,「弟妹,你膝上傷了沒?落下病謗可就不好了,我有相熟的大夫,再找來提你瞧瞧?」
「大哥的話,我們都明白了。」二少女乃女乃劉佩蘭終于開口,「五弟妹的家法就免了吧,從此以後,誰也不許再提。」
尹素問心間微顫。他如此助她,在全家人面前挺她,真不知是福是禍?好怕……怕他倆之間的情愫,若被人窺知了過往,今後該如何自處?
可是,她又恨喜歡這樣的感覺,仿佛他像大鵬一般,展開巨型的羽翼,覆蓋著她,讓她無懼風霜雪雨。
此時此刻,她既害怕,又歡喜。
「今日請諸位弟妹過來,只因一事。」喬子業忽然道,「喪期已過,爹爹入土為安,關于‘內當家’一職,我覺得該是時候選蚌合適的人接下。」
「內當家」三字一出,幾個女人不由得眼楮一亮。
「我看現在就挺好的。」三少女乃女乃惺惺作態地說︰「我們幾位妯娌各司其職,通力合作,喬家上下還算打理得周全。」
「平起平坐,雖然一團和氣,難免遇事推攘爭吵,沒個主心骨,」喬子業道,「不是長久之計。」
「如此,大哥就說說,誰才是最合適的人吧。」第一春有些迫不及待。
「我說?」喬子業挑眉笑道,「我說的可不算數,其實祖志上早已寫明了最合適的人選。」
「祖志?」眾人一怔,滿臉不解。
「大家可還記得賽足會?」他終于道出關鍵所在。
一如方才,整間屋子再度沉默,所有的面孔無不驚訝萬分。
「大哥是說……舉辦賽足會?」劉佩蘭難以置信。
「以賽足會定輸贏?」董家瑩喃喃低語。
「勝者便是喬家現任內當家?」第一春不由得蹙眉。
「沒錯!」喬子業將茶盅一擱,朗聲答,「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決此事的法子。」
賽足會?那是什麼?尹素問滿月復疑問,卻不得不吞進肚里,因為她感到此刻屋內氣氛冷凝,輪不到她多語。
「可是,關于賽足會,只是一則傳說而已,喬家已經好幾代沒動用這樣的法子了。」劉佩蘭搖頭道,「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如何辦?」
「有人知道怎麼辦。」喬子業胸有成竹。
「誰?」眾人不約而同地問。
喬子業莞爾,掀起簾子,只見一美貌女子,比劉佩蘭長不了幾歲,卻一身老婦打扮,樸素深沉。
那女子在他攙扶下,緩緩開口,「我知道該怎麼辦,老太爺還在世的時候,曾經秘密辦過一回,那一年,我只有八歲,卻記得非常清楚。」
眾人屏息,無不向那女子屈膝行禮,仿佛她的話如同聖旨,沒人敢反駁。
尹素問不解地看著四周,猜不透女子的身份,唯有傻愣愣地站著。
「五弟妹——」這時,喬子業對她示意道︰「還不快過來拜見母親?」
母親?天啊,眼前這年輕的女子,難道就是……子萌的親娘,喬家的夫人?
尹素問只覺得一陣晴天霹靂,整個人化為磐石,動彈不得。
第4章(1)
喬府的「老夫人」居然如此年輕,這讓尹素問萬萬沒有料到。
她更沒料到,議會之後,對方會特意把自己留下來,說是有話要單獨對她講。
「你就是素問吧?」諸人散去後,喬夫人拉著她的手,親切坐下,端詳她的臉龐,笑意盈盈,「你嫁過來這麼久,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你。」
「兒媳拜見母親。」尹素問砰然跪下,依禮磕頭。
「別這樣,你我相差不了幾歲,」喬夫人連忙扶她起身,「我知道,你現在心里一定有許多疑問,但說無妨。」
的確,她現在如在雲里霧里,滿月復困惑。不過,她終于知道為何喬夫人這樣遲才生下子萌,什麼宮寒之癥,不過對外的推托之詞而已吧?真正的原因,是她年紀太小,無法行房。
「我是子萌父親的元配,」喬夫人嘆息道,「但我入府的時間非常早,那一年,我只有八歲。家父因為想高攀喬家,便把我嫁了過來,算是童養媳。素問,其實你我境遇相同,你嫁了年少的丈夫,而我,成親時太過年少。」
呵,沒錯,這一點上,她與眼前的「婆婆」可謂同病相憐。
「子萌的父親在我之前,與伺候他的婢女有了感情,生下一子,便是子業。」喬夫人淡淡笑道,「為了掩蓋這則丑聞,喬家把子業送到城外寺里撫養。世人都以為是我嫉妒導致如此,其實,我一個弱女子,年紀輕輕,怎能做主?」
不知為何,這番話,她信。
尹素問向來覺得,女子的身不由已,始終比男子多得多。
「子萌的父親去世,我便病了,一直沒能見你,」喬夫人看向尹素問,忽然有一絲自嘲的神色,「世人都以為我因失去丈夫,傷心過度所以病倒,殊不知,我與他的感情並不太好,他死了,我一滴眼淚也沒掉。」
天啊,難以置信,初次見面的婆婆居然對她如此挖心掏肺、傾訴衷腸,尹素問有些驚呆。
「我病倒,只是因為擔心子萌,」喬夫人澀笑,「沒了父親,他的一群哥哥又非同母所生,真會善待他嗎?他年紀還這樣小,真能熬到分家的那一天嗎?我這個母親,空有名分,在府中卻無任何作為,幫不了他……」
「怎麼會呢?」尹素問忍不住插話道︰「娘,您畢竟是喬府的大夫人。」
「大夫人?」喬夫人輕哼,「我的表姐,其實才是這喬府的掌管者,她生前坐穩了內當家的位置,死後又有三個兒子佔據家財……我和子萌,不過孤兒寡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