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分,武承羲如往常一般在燈下檢閱卷冊,四周無人伺候,這個時侯他素來不喜歡任何打擾。
甄小詩悄悄推開側門,猶豫著要不要步入室內。此刻她的心里,除了尷尬,更多的是害怕。
夜風吹進屋子,引得燭光搖曳,他蹙眉抬眸,用衣袖遮擋風兒的同時,看到了她……
他冷淡的神情波瀾不興,語氣中似有少許不悅,揮揮手道︰「怔著干什麼?進來啊!想害我變成瞎子嗎?」
她垂著頭,乖乖來到他面前。門被帶上,屋內摒除了風的作崇,恢復寧靜,卻讓她有一絲窒息的感覺。
「有事?」武承羲挑眉問。
「我……前來辭官。」甄小詩怯怯道。
「辭官?」他盯著她,「為何?」
這樣的明知故問,讓她忽然之間有些氣惱,像是故意讓她難堪似的。
「你不明白?」她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與他對視。
他執意裝傻。「我不明白。」
「今晚你也看到了……那盞河燈。」
「對,我看到了,那又怎樣?」武承羲淡淡反問。
怎樣?她所有的少女情懷都暴露在他面前,他卻如此說話,叫她情何以堪?
「你不懂嗎?」甄小詩漲紅了臉,「還是沒看清楚?」
「我看清楚了。」他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不就是我的名字嗎?」
「那你該知道,在河燈上寫你的名字,意味著什麼?」她語調不自覺地提高,有一種質問的意味。
本該矜持的情意,在這一刻,受他無動于衷的刺激,索性直接搬上台面。
「你喜歡我,不就是這樣嗎?」他依舊冷冷地答。
就是……這樣?天啊,這個天殺的魔頭,他說的是什麼鬼話?
此刻不管他諷刺她高攀、嘲笑她自作多情,都比如此的平淡反應讓她更能接受,然而他這般不在乎的樣子,這,才是最最讓她顏面無存的殘酷打擊。
傾注了全部感情寫下的名字,雖沒指望能得到繁花碩果的回報,但至少希望他能有一絲正面的回應,此刻的結果,比扔在水中更加化為烏有,讓她有種欲哭無淚的空洞。
「所以……我要辭官。」強抑住心中的波濤洶涌,她听到自己這麼說。
「就因為我發現你喜歡上了我,所以你就要辭官?」武承羲聳肩一笑,「大驚小敝!」
「武大人!」夠了,她再也受不了這樣的侮辱,再多說一句,她怕自己會克制不了地上前甩他一巴掌。「可能在你看來沒什麼大不了,但我臉皮薄,你以為我還能再待下去嗎?」
「說句實話吧,」他放下手中卷冊,端起茶水悠悠品嘗一口,「若按照你的那種想法,這宮里早就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什麼意思?」甄小詩一怔。
「不是我自夸,入宮這麼多年來,喜歡過我的女孩子也算不少,有宮女,有女官,有娘娘……剛從房州返朝的安樂公主亦是一例。我若因為有這樣的情愫在,就退避三舍,那早該卷鋪蓋走人了,還能坐到今日這書記院院判的位置?」他微諷地睨她一眼,「听說,你胸懷大志,一心想仿效上官婉兒,若是為了一份虛無的情感就受不了地逃跑,那可真成了笑話了!」
他……說什麼?這種思維方式,完全與她南轅北轍,讓她頓時听傻了。
「你若辭官,皇上問我原由,我該如何回答?」他勾起一抹淺笑,「你倒替我找個借口!」
「我……」一時間,她像被點了穴似的,動彈不得,腦中一片空白。
「真決定要走,我也不留你。我會如實稟報皇上,說因你暗戀于我,如何?」
他靜靜期待她的答案。
「不……」她連忙搖頭,不敢多想此事惹來的後果。
「那你還要辭官嗎?」他追問。
「我……要……不……」腦子好亂,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覺倉皇中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垂下頭,以手背擦拭紅紅的眼楮,真想像個小女孩般,放聲大哭,卻礙于他的目光,只能忍住,喉嚨像藏著一塊硬石,哽咽難受。
「給你三天時間,好好想想。」武承羲再度開口,「看在你我同僚一場的份上,我勸你一句︰為了一個你不了解男人放棄自己的前途,不值得。」
他在形容自己嗎?呵,真是一個無情的人,竟能如此平靜地評判與自己有關的情感糾葛,仿佛完全置身事外,語氣冷漠到了極點。
他,果然不是正常人!
甄小詩沒再說話,默默轉過身去,離開他的視線,一刻也不想再與他多相處。
她覺得自己真的好傻!居然會愛上一個比雕像更冰冷的人,到底哪里中了邪,上蒼竟這樣捉弄她?
還好,她看透了、領悟了,沒有再踏錯一步,身陷泥沼。
挺直身子,她強迫自己像他一樣鎮定如常,臨走時甚至替他俺上了門,雖然,虛弱得幾乎無力。
她不知道,在她關門的一剎那,武承羲手腕一抖,傾灑了杯中的茶水。
今夜,沏的是他最喜歡的松子綠,然而,他嘗起來,卻覺得索然無味。
望著甄小詩悲傷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正確,只知道人在宮闈,身不由己,他惟有隱藏、再隱藏,才能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確保她的安全……
第5章(1)
這支掐絲金鳳發簪打造得真是精細,舉目在陽光中凝視,可見光線穿過萬千金絲滲透過來,充滿剔透晶瑩之感,戴在發間,華麗尊貴卻毫不累贅,仿佛沒有份量一般玲瓏輕巧,鳳喙出綴著一顆碧綠翡翠,搖曳可愛。
「爹,這是給我的?」甄小詩詫異地問。
「下個月你過生日,十八歲了,爹總該送你一件好東西才對。」甄國安笑道。
「對對對,甄小姐過生日,是何等喜慶隆重之事,理應有件配得上的首飾。」
金飾店的掌櫃立在一旁,畢恭畢敬地附和。
「太奢華了!」她搖頭拒絕,「我看只有宮里的娘娘才戴這樣的。爹,不必如此破費。」
「你打小就像男孩子一般,漂亮衣服沒一件,好看的首飾更別說了。入了宮,與王公貴冑在一起,總該有幾件像樣的首飾,遇到什麼節日慶典才不致丟臉。」甄國安堅持道。
「我都穿官服,用不著這些。」她仍是笑著拒絕。
「總之爹一定要替你買下,就算日後當嫁妝也可以。」他轉頭吩咐,「掌櫃的,替我包起來。」
「是,大人,小的馬上替您包裝好。稍等一下,請先喝茶。」掌櫃的歡天喜地地收了銀兩,轉到櫃台後面去了。
店員奉上茶水,父女倆坐在特為貴賓而設的雅座中休息。
「爹,你剛才說什麼呢!」甄小詩嗔道,「什麼嫁妝不嫁妝的?當著外人的面,讓女兒難為情。」
「呵,這有什麼不能說的?」甄國安大笑。
「連個影子都沒的事——」
「誰說的?眼下正有人來提親呢。」他截斷女兒的話,透露出口風。
「什麼?」甄小詩一愣。
「別急,爹知道你現下一心為官,無暇顧及這事。」他拍拍女兒的手,「爹正想著要找個借口回拒對方呢,得罪了他家也不好。」
「誰家啊?還怕得罪?」
「是韋妃娘娘的表弟。」
「啊?」她頓時瞪大眼楮,「他?怎麼會?」
「那小子說是在宮里見過你,一見傾心。哼,爹知道,要不是如今你在書記院也算半個紅人,否則他也不會來提親。」
「韋妃娘娘的表弟……見過我?」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甭管了,出了名的紈褲子弟,仗著韋妃的勢力到處惹是生非。爹怎麼會把你嫁給這樣的人?」甄國安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