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皇兄送到行宮療養,一年前才稍稍恢復康復。而行動自如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志替皇兄奪回江山。
她扮作歌女,在洛水之上與仇人相遇,故作素未謀面,一切只為行刺的目的。
這三年來,霽朝已不知派了多少刺客前來冉國索取魏明倫的性命,卻都失敗身亡。他身懷武功,且護衛周全,想接近他並非一件易事。
她知道,唯有自己親自出馬,才有勝算的把握。因為,處于內疚,即使他識破她真正的身份,也不會對她怎樣。
但就這張面孔,就能讓他怔愣好一陣子。
「公主,您別冒險,在我領來援軍之前,千萬不可躁動。」吳大叮囑。
「你放心,我不會跟他拼命的,」她淺笑,「別忘了,京城還有我的牽掛。」
是啊,她的牽掛,她的巨大秘密,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我一直在想如何要他的命,若近身行刺,我非他對手,若是用藥,他的膳食有專人品嘗後才引用,而且,听聞他房中機開諸多……」魏明嫣偏頭沉吟,「不過今晚他邀我共進晚膳,我會趁機打探,尋一個最適當的法子,一擊即中。」
她暗淡的眸中閃過一絲寒意,從前天真無邪的公主斷不會有這樣的眼神,是他,將她變成恐怖的厲鬼。
「公主保重,微臣此次回京,多則半月,少則十天必定返回。屆時援軍到達,會放飛杜鵑鳥鳴示。公主若听到窗外有杜鵑叫聲,便知道我等來了。」吳大又道。
魏明嫣點點頭,不再言語,轉身沿途返回。
綠牆便充滿青草的氣息,卻無一朵芬芳。奇怪,她本以為,這里至少會栽有夜曇。然而,視野中,一片枯燥的綠色。
幽曇山莊,跟她記憶中的不一樣了。
「吳姑娘,請停步。」
罷剛邁進這所謂虞帝的寢宮,便有婢女將她攔住。
「跨進這道門檻的人都得搜身,這是規矩,姑娘別在意。」攙扶她的嬤嬤在耳邊輕聲解釋。
魏明嫣點點頭,大方張開雙臂,任對方上下模索。
一陣窸窣作響之中,忽然有人怒喝道︰「誰讓你們這樣做的?」
眾婢女慌忙跪下,沉默不敢言。
「魏國夫人吩咐的……」嬤嬤戰戰兢兢答。
「呵,」魏明倫冷笑道︰「難道她以為一個盲女能對我不利嗎?」說著,他伸出手,親手攙住魏明嫣,換了溫柔語調,「別理她們,咱們走。」
這樣的低語,從前她曾听過無數次,每次都心尖感動,覺得他是世上最疼愛自己的人。然而,現在听來,卻這般假惺惺,讓她全無感覺。
原來愛情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心死。
她抿唇微笑,任由他牽著,坐到案幾旁。
屋內燭光明亮,她可以看到杯碗的影子,密密麻麻擺了一大桌子,散發勾人食欲的熱香。
「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隨意點了些。」魏明倫笑道,替她往碗里夾了些菜肴。
雖然看不真切,但她能聞得出,那是照「嫣公主」的喜好做的。
他是在試探她嗎?
她提筷,淺嘗兩口,並不贊美,亦不討厭,保持平淡的表情讓他看不出端倪。
這瞬間,她听到一陣悅耳的鈴聲,叮、叮叮……似乎自窗欞處傳來。
她的心尖不由得微微顫動了下,雖然,容顏依舊鎮定。
風鈴。
沒錯,當年她從宮中帶出來的風鈴,原來他一直保留著。
听到這聲音,就無比懷念那時無憂的好眠。那以後,她再也沒用睡過一天的好覺……
「公子的寢室中也掛有風鈴?」與其讓他看出破綻,不如自己主動開口,「這是姑娘家才喜歡的玩意吧。」
「听出來了?」他凝視她,「我還以為你從小目盲,不認得這東西。」
「怎麼會呢?小時候,我家里也有一只,娘親買的。」她澀然一笑,「可惜早就壞了,否則也算個紀念。」
「我這只……也是個紀念。」魏明倫神色忽然黯淡,「我夫人留下的。」
「哦?」魏明嫣故作詫異,「公子的夫人已經去世了?」
「不,只不過她在鬧脾氣,一直不肯見我。」在他的腦中,有種執著的信念,總覺得那個他虧欠的女子還活著。
哪怕她再恨他,恨得要殺了他,他也希望她活著。
「她不肯回來,公子卻可以去找她啊。」魏明嫣試探道。
「找不到……這三年來,我傾盡全力一無所獲……」他的笑容中泛起苦澀,「假如她回來,我會告訴她,當年是我錯了,我的一意孤行害了她,也毀了我們的緣份,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所有的東西來交換……」
「所有的東西?」她故意道︰「就算變成街頭乞丐、失去身家性命也舍得?」
「無怨無悔。」他當下答覆。
「公子與夫人如此情深,令人羨慕。」說實話,他那番言辭讓些許感動鑽入她的心里,但她不確定這是肺腑之言,抑或騙她現形的謊言。
「吳姑娘似乎從來沒听過我的家境來歷。」魏明倫突然道︰「不好奇嗎?」
「公子肯定是富貴之人,」她笑答,「說不定並非商賈,還是王侯公卿呢。」
「哦?」他只手支頷,「何以見得?」
「公子談吐不俗,且那日在洛水之上,能將人船只攔下、盤查身份,顯然與官府有點關系。還有,方才公子與婢女們交談中的一句話,讓我更加確定。」
「哪句?」
「那些婢女說,搜身是魏國夫人讓她們做的。雖然小女子不明白魏國夫人是何人物,但想必並非普通婦人吧?」
「呵,你果然聰明。」他不確定,她是猜出來的,還是早已明了,「如果,我告訴你,我不只王侯公卿呢?」
「那能是誰?」她答得坦然,「難道是皇帝?」
他沉默,尋思半晌,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這個話題,忽然大門處轟然響動,慧益闖了進來。
「公子——」她逕自道︰「方才吳姑娘沒被搜身嗎?別忘了,這是規矩,一旦破例一次,別人就會跟著學。萬一公子有個什麼閃失,可不是鬧著玩的!」
「吳姑娘目盲,可以網開一面。別人難道也目盲?」魏明倫蹙眉,「規矩是我寫的,現在我也可以改!」
「這麼說,以後盲人出入這兒,能免除搜身?」慧益眉一挑。
「沒錯。」
「那也得先證實吳姑娘確實目盲才行啊!」遲暮的臉上忽然泛起詭笑。
「女乃娘,你什麼意思?」
「我只是懷疑吳姑娘的視力是否真如她自己所說的。因為今天中午,有人看見她獨自在花園里散步。」
「什麼?」魏明倫俊顏一凝。
「當然了,倘若多年失明之人,心聰耳敏,能在黑暗中行走自如,也是有的。可那日我與吳姑娘說話時,她處處要我攙扶,況且她初搬進這園中,人生地不熟的,怎能獨自一人閑逛?」慧益咄咄指出疑點。
魏明倫不語,看向那個依然神色自若的人兒。只見,她端起茶來,淡定的飲了一口。
「嬤嬤說得沒錯,今天中午,我的確獨自去園中走了一遭。」
「你……」這爽快的承認,倒讓強勢的進攻者遲疑。
「我是去見我父親,他就要回鄉修祠堂,半個月不能見了,總得去送送。」
「怎麼不讓人陪你呢?」慧益道。
「嬤嬤也說了,我初來乍到,又不是什麼尊貴的身份,小小一個憐人,老要麻煩別的姐姐,誰都會不耐煩吧?」
「你還沒回答我——既然目盲,為何能來去自如?」
「因為,」她頓了頓,莞爾道︰「今天中午太陽大。」
「什麼?」慧益瞪眼,「這是什麼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