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真覺得她是普通歌女?」慧益無奈嘆一口氣,「世上哪有一模一樣的人啊,除非是雙胞胎。」
「她是誰我不在乎。」魏明倫悠悠道︰「關鍵在于,我要把她留在這里。」
他不傻,也不相信天底下真有如此的巧合,但現在的他,懷揣著一顆害怕蝴蝶會隨時飛走的心,無論她是誰,要怎樣對他,都坦然接受。
「可老身不能冒險,聖上的安危維系一國的穩定,老身定要把月女的身份弄個明白。」她堅持道。
「女乃娘,」他容顏一凝,「我不希望你接近她。」
這個叫月女的人兒,如今仿佛成為他掌心最珍貴的寶貝,只許別人遠觀,不能觸踫。
「什麼?」慧益微怔,「原來她在聖上心中已經變得如此重要了?」
「就算她真是魏明嫣,也只是一個無辜的女子。」他黯然道,「女乃娘,放過她吧……算我求你了。」
慧益胸忽然涌起一團怒火,她瞪著魏明倫良久良久,一種可怕的預感向她襲來。
「聖上是愛上魏明嫣了?」言語中微微顫抖。
他閉唇不答,沉默,亦代表默認。
「那阿茹呢?」慧益激動道︰「雪兒呢?她們都為你白死了嗎?」
「是我對不起她們……」半晌之後,他終于開口,「這個世上,我誰也對不起……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那些活著的。」
滿目山河空望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雪姬臨終前對他說的話,此刻在耳邊響起。他恨自己為什麼那樣愚鈍,沒有早一點體會出這句話的真諦。
慧益沒有再作聲,她壓抑心中怒火,轉身就走。
生平第一次違逆魏明倫的意願,去尋找她困惑的答案。
屋外,長廊婉蜒,她一步一步,往長廊的盡頭走去。
那兒,住著那個自稱「月女」的伶人。
她相信,只需稍稍一試,便可以試出真相。她早已醞釀了揭穿對方的方法。
「吳姑娘!」如此計劃著,她臉上堆起微笑,站在窗外和藹喚道︰「在嗎?」
「請問是誰?」月女模索著推開門。
「是我,慧嬤嬤。船上見過的,記得嗎?」慧益答道。
「哦……嬤嬤見諒,我眼楮不太好。」月女一臉茫然,似乎沒想起她。
「吳姑娘,這兩天住得慣嗎?」她上前攙扶她,「外面空氣好,別老在屋里等著,走,咱們到園子里逛逛去。」
「我爹呢?」月女緊張地問。
「吳先生在別的院里呢,你也知道,他一個男人不方便進入女眷住處。」慧益流利回答,「這里,只有咱們公子能自由出入。」
「只要我爹能安頓好就行了,」月女點頭,「我也不是離不開他,麻煩嬤嬤讓他別擔心,我在這里一切都舒坦。」
「來,小心台階,」她一邊仔打量她,一邊繼續說話,「你盲了多久了?」
「自幼眼楮就不好。」
「我听說盲人心聰耳明,即使看不見,也能行動如常人。」慧益試探道︰「不過吳姑娘你倒沒那麼靈便。」
「我天生就笨,比不得別人。」月女扶牆模索著,「嬤嬤,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園子里啊,咱們這兒從前叫做幽曇山莊,知道什麼意思嗎?」
月女搖頭,「好陰沉的名字。」
「呵,哪陰沉啊!幽曇,即是夜曇,一種花兒。听說過嗎?」慧益緊盯她。
「听說過,但沒見過。」月女答得坦蕩,「嬤嬤你知道,我這眼楮……」
「啊,是是是,怪我這張嘴,惹你傷心了。」她故意討好地道︰「不地這夜曇可香了,你可聞過它的香氣嗎?」
「听說是半夜才開的吧?」月女亦搖頭,「半夜我都睡熟了。」
「正巧了,昨兒個有人送了咱們公子一大包幽曇香片,說是可以泡茶喝,或者泡澡也是極佳的。走,我帶你去聞聞!」慧益拖著月女的手,便往附近的涼亭去。
涼亭里,她早命婢女備了幽曇香片,滿滿盛了一盤子,在那兒侯著月女到來。
假如,月女真是魏明嫣,患有花粉癥的她,定會恐懼退縮。
這瞬間,眼見詭計得逞,她眉眼皆是得意的笑。
然而,就在她們要靠近涼亭的剎那,她的笑容凝止。
一陣腳步聲從遠處逼近,心急如焚的男子得到音訊,匆匆起來,力臂一揮,一把將月女拉開。
「女乃娘,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生事嗎?」魏明倫喝道。
「公子,我只是想帶月女聞聞幽曇的香氣,有什麼不妥嗎?」慧益鎮定回答。
「你知道的,她……」心知肚明的秘密差點月兌口而出,終究忍住。
「她又沒有花粉癥,怕什麼?」她執意施行自己的計劃。答案就在眼前,呼之欲出,為何要放棄?
「女乃娘,你是我今生最敬重的人,不要逼我……」魏明倫低啞道。
「為了阿茹,為了雪兒,我不得不這樣做。」她此刻心里滿是怒火,替親如女兒的亡靈不平。
她不甘心親手哺乳的寶貝付出生命的代價,卻只換來心上人的移情別戀。魏明倫今生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永遠地哀悼與悲愴,不該再有別的念頭。
「為了這個身份不明的月女,你居然這樣對我?」慧益含淚控訴,「因為她與嫣公主有著一模一樣的容貌嗎?你變了,真的變了……」
魏明倫怔住,一時間無言以對。
「好香啊!」正在兩人對峙之間,月女卻不知何時已經自行模索到涼亭中,拿起一片花瓣輕嗅,「嬤嬤,這就是夜曇嗎?」
「不——」魏明倫在回眸之際,感到巨大的恐懼把他吞沒,一如當年在懸崖邊上看見那個倒頭墜落的女子。
他一個箭步沖到亭內,一把將那花辦從月女手中奪過,連同整盤芬芳,擲得遠遠的,隨風四散。
「沒事吧?」他擁抱著月女,心急如焚地打量著她,「哪兒不舒服?」
「沒事啊,」月女一臉懵懂,「是公子嗎?你怎麼了?」
「那花兒,會讓你感到窒息嗎?」他擔憂地繼續追問。
「花兒很香,怎麼會窒息呢?」月女天真地笑了。
這回答讓他頓時放下心來,卻帶來一陣悵然若失。
沒有花粉癥……這說明,眼前的她不是嫣兒?
他盼望的奇跡,終究沒有出現。
第6章(1)
她的眼楮並非完全失明,在艷陽之下,可以看到一點模糊的影子。
憑借這點模糊的影子,她沿著綠牆徐行,來到事先約好的地點,看見吳大早已等在那里。
「公主——」吳大見了她,垂首恭敬道。
「先生不必多禮,當心隔牆有耳。」魏明嫣低聲提醒。
「是。」吳大道︰「我已借口回鄉修建祠堂,因路途遙遠,暫不帶女兒同行,明兒個一早啟程。公主可有什麼話要我帶給皇上?」
「先生身為宮廷樂師,如今卻要深入敵後,承擔危險,真是辛苦你了。」
「公主千萬別這麼說,要論危險,無人能比公主。」吳大擔憂,「我這一去,剩公主留在此地,實在不能讓人放心。」
「魏明倫不會對我怎樣的,」她淡淡一笑,「就憑這張臉。」
憶起當年他對雪姬的態度,她就知道,與嫣公主酷似的「月女」絕對讓他無法痛下毒手。
「公主打算下一步如何行事?」吳大問。
「找個與他獨處的時機,殺了他。」驚天動地的決定,卻用平緩的語氣道出。
沒錯,殺了他,這是她此行唯一的目的。
她不是什麼月女,不是善良單純的歌女,她,是還魂復仇的鬼。
那一天,她落入山崖,幸得樹枝牽絆,留下一條性命回到宮中。皇兄之所以隱瞞她還活著的事實,是因她身懷另一個巨大的秘密,恥于面對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