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萬分焦急,抓耳搔腮,頻頻給身後的白衣男子使眼色。
葉之江把方才的一切靜靜听在耳里,卻紋絲不亂,只是淡淡地笑著。
「表哥,」他終于開口,聲音如同和風,「小小游戲,您就陪幾位公主玩玩無妨。」
「怎麼玩?」曦福壓低了嗓子。
他沒回答,反倒在曦福耳邊小聲商議了一陣,然後抬頭,對碧喜朗聲道︰「不如我代表哥回答如何?」
碧喜一怔,「這不行,皇上考的是貝子爺與咱們格格的緣份,外人插手,壞了規矩。」
「姊姊放心,」葉之江俊顏一笑傾城,「謎自然還是貝子爺來猜,我不過代他開口而已。」
說著,不待許可,他便徑自掠上船頭。
畫舫上,三名蒙面女子依舊端坐,椅邊那三塊木牌由左到右的順序是—和惠、端柔、懷烙。
葉之江徘徊了一陣,踱到最左邊,在「和惠」的名牌處停下步子。
「請問您是懷烙公主嗎?」他低聲問。
女子似乎偷偷一笑,沒有回答,只搖了搖頭。
「既然您不是懷烙公主,這名牌又寫錯了,您自然也不會是和惠公主,剩下只有一個答案—您是端柔公主。」
蒙面的女子一驚,揭開面紗,果然,端柔的臉露了出來。
「小子,算你聰明,猜出了我的身份。」她起身笑道,「不過,誰是懷烙,你依舊不知。」
「錯,」葉之江莞爾道︰「我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端柔與碧喜大驚,曦福也張大了嘴巴。
「坐在中間的就是懷烙公主。」不疾不徐的道出準確答案。
「你……你怎麼知道?」端柔顫聲道。
「很簡單,碧喜姊姊方才的提示—所有的名牌都寫錯了。既然我知道了坐在‘和惠’位子上的是您,那麼坐在‘懷烙’位子上的自然不可能是懷烙,而是和惠,坐在本該屬于您位置上的,才是真正的懷烙公主。」
四周一時無語,彷佛如此簡單的推算,卻無人能想到。
有些問題,明明可以一蹴而就,偏偏卻被世人想得復雜如天書,永遠無解。
啪啪啪啪—
有人輕輕鼓起了掌。
坐在中間的人兒,輕掀面紗,為如此簡單而精準的推算給予小小的喝采。
她本以為這世上除了自己,再無人能知曉答案,沒料到,這清逸如白雲的男子卻識破了她的計謀。
她,甘拜下風。
「哈哈哈,」曦福大笑,「表妹,妳輸了,我這個額駙,豈不是當定了?」
「表哥,」懷烙淡淡回答,「可惜謎是這位公子猜出來的,我要嫁,只能是嫁給他。」
「你說什麼?」曦福臉色一變,「他是代我答的,方才的推算方法,也是我告訴他的。」
「是嗎?」她眉一挑,語氣有些不以為然。
「當然了,剛才我與他商議了好一陣子,就是教他化解之法,妳沒看見嗎?」曦福故作生氣。
「是嗎?」她再次問道,不過這一次,卻是對著葉之江問的。
葉之江星眸微垂,沒有迎視她的目光,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表哥,」懷烙一陣失落,收回視線,抬眸恢復狡黠笑顏,「我問你,有三個袋子,一個裝著花生糖,一個裝著松子糖,一個兩樣摻半,三個袋子上的標簽都寫錯了,你要嘗幾顆,才能把標簽全貼對?」
「啊?」曦福完全沒听懂,「妳說什麼?」
「幾顆?」她執意問。
「當然是……一個袋子嘗一顆……三顆?」沒說嘗四顆,已算他聰明了。
「不,是一顆。」她公布解答。
「什麼」他驚訝,「不可能!」
「表哥,這跟剛才猜身份的那道謎原理是一樣的,沒理由你猜對了前一題,卻答不出後一題啊,」懷烙笑,「所以,剛才根本就是你表弟的功勞。」
曦福啞口無言,身子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表哥,你其實不想娶我吧?」她低柔地道︰「那又何必逞強?我會去跟皇阿瑪說,今日相親,我對你一見鐘情,可惜你早就心有所屬,不能勉強。」
她轉身步入畫舫艙中,將艙門闔上。
她不敢回頭看那清雅如玉的男子此刻是怎樣的表情,方才他的垂眸不答,似乎已經傷了她的心……
奇怪,一個陌生人,她何必在乎他的表情和反應?
但為何,她又對他有那般熟悉的感覺,彷佛前世相守了一生,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能了解對方的心意。
她知道,方才他被迫說謊,因為受制于曦福。她能感到他的身不由己。
他,到底是什麼人?真的只是紈貝子的表弟而已?
第2章(1)
他不叫納那性德,他姓葉,名之江。
他是漢人。
曾幾何時,「漢人」這兩個字成了一種屈辱,在華夏大地淪為二等奴隸——這種屈辱,從葉之江識字起,就深刻的感受到。
如果,他不是出生在一個詩書禮儀之家,或許還可以渾渾噩噩的生活下去;如果,他的兄長還健康在世,或許他對于滿清還不會如此憎恨,但一切在他十五歲那年都定格,此生除了「反清復明」這股斗志,他不會再有別的抱負。
從長春園歸來,在晚霞滿天中,他推開家門,看見寡嫂正坐在院中做繡鞋。
他的家,據說在前明時期富麗堂皇,佔據整條街道,京中無人不曉,而如今,只剩柴門旮院,斷壁殘垣。
「之江回來了,」葉夫人看見他進來,放下她手中的針線活,微微笑道︰「我忙著刺繡,倒是忘了晚飯,灶里還有兩個饅頭,你先墊墊肚子,我這就去生火……」
「嫂嫂,不忙,」葉之江連忙阻止,「我還不餓,小柱子呢?」
「那孩子正在街口跟小伙伴們玩得高興呢,」葉夫人到不擔心,「等他肚子咕嚕叫了,自然會回來。」
「嫂嫂今天又繡了什麼?」他湊上前,低頭看擱在石桌上的花樣。
他的寡嫂從待嫁之時就練了一手出色的繡活,尤其以繡鞋為最。一雙素淨不起眼的布鞋,在腳尖處刺出一朵鮮紅的石榴花,頓時便能成為坊間閨女們的心頭所愛,若是再弄個復雜些的圖案,比如鳳展翼、雀兒喜什麼的,更是你搶我奪的目標。
憑著這手繡活,葉夫人成為遠近聞名的能人,也攬到了不少活計,維持家中開銷。自從哥哥死後,葉之江吃的穿的、讀書識字所要用的,無不是寡嫂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毖嫂在他眼中,就如母親一般。
「沒什麼,都是些尋常花樣,」葉夫人答道︰「趕明兒我攢夠了銀絲線,買些白絹,替你繡件出門穿的外衣,流雲圖案的,保你更加體面。」
「我的衣服夠穿了。」葉之江笑道。
「哪夠啊!你如今結交的都是些皇族權貴,衣服是行頭,可不能少。」葉夫人堅持。
心間不由得一陣酸澀,要知道他一件衣服,不知是寡嫂省吃儉用多少日子才節省出來的,他穿著它們在外邊光風體面,可憐家中這雙日夜操勞的雙手,早已磨出繭子……
「嫂嫂——」他的喉間有些哽咽,千言萬語難以開口。
「客氣話就甭說了,」葉夫人何等聰明,他一張嘴便知他的心思,「說說你今天都見了些什麼人吧。」
日夜操勞。寒窗七載,為了就是這一天——大仇得報的時刻。
「我最近和曦福貝子套上了關系。」葉之江清了清嗓子,強抑住自己的感情。語調回復平淡從容。
自幼,寡嫂就教他,要想得報大仇,時刻都得從容。
「哦?」她眉一挑,似乎來了興趣,「怎麼套上關系的?」
「他喜歡賭錢,我听說了,就在賭坊守著,幫他贏了好幾次。他一高興就收我在府中當門客,視我為心月復,無話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