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此刻,再次面對這條手絹,他真恨不得用一把劍就將自己了結。枉費他一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枉費公主的信任愛護,也枉費了王爺的叮嚀托付,他竟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無法保護,那這天地間,還要他這個廢物做什麼?
提著酒壺,李沅毓踉蹌地走在塵土飛揚的街道上,沒有目地、沒有方向,他活著的最後一件事,便是要確定公主究竟是生是死?
要是活著,他要把她帶回王宮調養受驚的身心。
要是死了,他要看可汗用國後之尊來下葬她的遺體,然後他會找個蠻荒僻靜之地自盡,再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保護他的公主——李芙影。
披頭散發、滿臉胡碴的李沅毓,就這樣以最墮落的方式來懲罰自己。
「怎麼最近街上出現這樣的一個瘋子?」
「是啊,三餐都看他拿酒當飯吃——」
這話,李沅毓是充耳不聞的,要真是瘋了也好,至少他不會如此疚責傷心。
走著、走著,他不知不覺地走近路旁的一處露天鋪——
「喂——再來一壺酒——」話才說完,他便一個踉蹌地向前摔去,而恰巧不巧地,就把一桌正在用飯的彪形大漢們撞得人仰馬翻,外加杯盤狼藉。
「可惡,你這瘋子準是欠人修理——」說罷,這群人便蜂擁而上,以雨點般的亂拳打在李沅毓身上。
但,李沅毓也不反抗,任由著一拳接一拳地鞭苔著早成行尸走肉的身軀。
「住手——」一聲突如其來的大喝,霎時阻止了這班人的凶狠。
「小子,你活得不耐煩啦!還沒斷女乃就想當英雄。」
賀蘭靜女扮男裝地站在一旁,一雙大眼珠正打量著眼前的幾位粗漢。
「喂——你們要揍就盡避來,不要為難人家小孩子。」李沅毓雖然醉意濃,但還不至于什麼都渾然不知。
什麼小孩子?也未免太小看我賀蘭靜了吧!
「你們這些人也太無恥了,連個暍醉酒的瘋子都要欺侮!」賀蘭靜打從一開始就看不過去,只是她一直等著看那個醉漢的反擊,沒想到,卻是膿包一個,連躲的本事都沒有。
「哈哈哈——老子高興怎麼欺侮他,就怎麼欺侮他,你這乳臭未干的小子管得著嗎?」說罷,這群人又故意而夸張地重重、狠狠再揍著李沅毓。
見情勢危急,賀蘭靜更捺不住火,便抽出了腰間的皮鞭,順勢就往那堆人抽去。
「咻咻——啪啪——」這鞭子抽在肉上的聲音異常清脆。
「哎呀——可惡——」冶不防被鞭子甩成麻花紅的這些人,瞬間就把目標對著賀蘭靜,如餓虎撲羊般地向她伸手抓去。
誰知,賀蘭靜是威風有余,但本事不足,今天要是來個一對一單挑,或許學過一招半式的她還有勝算可言,但眼前卻是幾個結結實實的凶神惡煞,她只有嗓門和膽子比得過人家。
交手了幾下,賀蘭靜的皮鞭已經俐落不再了,眼見著這些惡漢以毫不留情的拳掌直落而下——
一個迅速,原本躺在地上的李沅毓直撲賀蘭靜的身前,以自己的背擋了這些拳。
「醉鬼——走開。」
「應該被打的人是我,你們想怎麼動手就盡量做。」李沅毓不想讓賀蘭靜搶了懲罰自己
「喂,住手!你們會把他打死的。」被李沅毓護在懷中的賀蘭靜仍清楚地感受到施于李沅毓身上的沖擊,不禁為他急得頻頻大叫。
或許是打累了,也或許是無趣了,這些彪形大漢便收了手,睥睨地看了李沅毓一眼,逕自離去了。
「喂!醒醒啊!」賀蘭靜搖著掛在她肩上昏迷不醒的李沅毓,「你是睡了?還是死了?」身為女兒身的矜持,教賀蘭靜不由得發窘起來。
還好,同行的海心寨弟兄們因事延遲約定的時間,否則要讓那幫子沒良心的人看見她這海心寨三當家的糗態,那這一輩子她賀蘭靜就慘了,撇開她那三腳貓的功夫不談,光是讓個醉鬼摟成這副德行,豈不失掉了她賀蘭靜俠女的名節與威信。
「惡!」打個酒嗝,李沅毓有反應了,他緩緩地抬起頭看看周圍,說︰「這麼快就走啦!」
「快?」賀蘭靜不禁愣了一下,「你當真是喝酒喝到腦子壞掉啦!嫌人家打得不夠?」
「不都是你害的。」這語氣明顯的不悅。李沅毓瞪了賀蘭靜一眼後,便逕自往一旁牆角倒去,拾起方才摔落在地的酒壺,又猛往肚裹灌去。
「喂,你把話說清楚,是誰害你呀7」賀蘭靜不敢相信自己的路見不平,竟然會是這樣的遭人埋怨,這一向脾氣不太好的她自然是怒容滿面。
「阿靜,怎麼回事?」這時,三個大漢走進了這座酒棚,看得出他們與賀蘭靜很熟識。
「二爺,你們家的小兄弟方才差一點砸了我的鋪子哪!」听這老板的口氣,就不難猜出這幾名大漢,尤其是走在前頭長得斯文內斂的這一位,該是這酒鋪的常客。
「真是抱歉!看損失多少,全部算在我身上。」這叫二爺的人倒是溫和有禮。
「二哥,這又不是我的錯,是那票人欺人太甚,連個喝醉酒的瘋子都要欺侮,難道要我眼睜睜地看他被人打死而無動于衷?」賀蘭靜被自己的見義勇為感動下已。
「真是這樣?」賀蘭智的表情是半信半疑,因為素有海心寨母老虎之稱的賀蘭靜,一向做事魯莽草率,所到之處也往往是有秋風掃落葉之態。
常常她所謂的行俠仗義,不過是「惹事」而已!
「阿靜,你說的就是他嗎?」站在賀蘭智身旁的狗子,指著醉醺醺的李沅毓問著。
「是啊!」還好這個人醉成這副模樣,不然要把她剛才愈幫愈忙的事托了出來,那她可得找個洞往地下鑽了。
「呵——你這瘋子還真幸運哪!我們阿靜一向只會整人不會救人,今天可算是第一遭啊!」另一位海心寨的弟兄笑說著。
「什麼救人?」李沅毓說話了,一副懶懶委靡的神態,「多管閑事的女人。」
「女人?」李沅毓的話,惹得在場一干人全以驚愕的眼光質問賀蘭靜——他這瘋漢怎麼連你是女人都看得出來。
「我——我——」只見賀蘭靜臉上的得意全換成呆滯。
而一旁的賀蘭智則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這兩人。照理說,賀蘭靜的打扮是毫無破綻的,以往帶著她進出市集,也從來沒有人會把她誤認為女人,頂多說她這位小兄弟稍微脂粉味重了些,不過只要賀蘭靜一開口,大家就連這點疑問也沒有了,因為自小在一個陽盛陰衰的寨裹長大,十七歲的賀蘭靜可是沒半點閨女樣,要她拿根針比拿把劍還要百倍困難,更不用說那吆喝來吆喝去的模樣,完全就是一副氣魄男兒的聲調。
既然如此,怎麼會讓這個醉漢看出端倪?
「你——你這個人怎麼亂講話!」賀蘭靜氣得連說話都結巴。
「總比你亂出頭要強!也不掂掂自己幾兩重,這種蠢女人還真是天下少有。」李沅毓回應著。
就這一句,讓自小到大沒受過委屈的賀蘭靜怒不可遏,幾天下來都是橫眉豎目、滿臉寒意。
就這一句,讓海心寨的弟兄們爽得眉開眼笑,因為千盼萬盼,終于盼到個「俠士」替他們整治一下氣焰高漲的母老虎賀蘭靜,不但為他們出口氣,更讓他們有了嘲笑逗弄賀蘭靜的把柄。
雖然,他們始終搞不懂,李沅毓究竟是如何得知賀蘭靜的女身秘密。
但,對于他們的疑問,賀蘭靜裝蒜歸裝蒜,心裹卻早已有了底。因為自從那天遇上李沅毓的那刻起,賀蘭靜十七年來懵懂的感情起了些微漣漪——她一直揮不去李沅毓把她護在懷中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