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富裕,也該有部轎車請個司機,何苦一副窮書生的模樣?」王伯的問題還不少。
「听說穆教授的個性就是這樣,他說教書要有教書的樣子,誰看過坐高級轎車、打西裝領結的教授?」書岩笑了笑,又說︰「不過,他對學生可是沒話說,在天津南開教書時,就常自掏腰包資助有心學畫卻付不出學費的學生,算是位嚴厲卻極富愛心的老師。」
書岩的話,我字字句句听進去了。
但,為什麼?我對他的了解都是來自刖人的耳語。
我開始想,是不是該化被動為主動了?當然,只是在某些事情的了解而已,其中不涉及感情。
棒天,晴空萬里。
踏著輕快的步伐,甩著沒扎成辮子的長發,我趕著上午兩堂穆穎的創作課。
「鈴鈴——」工友搖著手上的鈴。
「老師好——」上課前的一貫敬禮方式。
他今天換了件深藍色的衣裳,少了份飄逸,卻多幾分內斂與穩重,而我,則滿心愉悅地綻著笑容,等著他深遠眼光的駕臨。
但,我失望了,不可思議的!
從頭到尾他幾乎沒將眼光停留在我身上!就像我季雪凝是團空氣,明知道我的存在,卻凝聚不了他眼中的焦距。
他這副德行,比同我大吵一架更令我生氣。有事明講,有話直說,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是我一向的作風,像這種悶不吭聲,卻滿肚子別扭的事,說我火冒三丈也不足為奇,尤其是他,更讓我覺得是熱臉貼上人家冷,自尊全掃地。
我季雪凝再大方,此時也該知收斂了吧!
接下來的一堂是練習課,由大家依著指定的主題發揮。
「什麼鬼題目嘛!」耿肅搔著腦袋埋怨著。
「你把‘沉默’表達得挺特別的嘛!」穆穎巡到了耿肅的作品前,對那依舊空白的畫紙笑著,擺明了就是幅放牛吃草圖的隱喻。
「教授——能不能換個主題?」耿肅一瞼無奈。
「激發一下你的想像力吧!」說罷,穆穎又踱著步,逕自往另一邊走去。
「不錯!有進步了,不過主題部分的畫面要再清晰一點。」穆穎接過姬芳燕手中的筆,在她的作品里稍微示範一次。
「這樣啊?!」姬芳燕面有難色地看著被穆穎修飾過的地方,「可是雪凝說這樣不夠氣魄,不夠灑月兌。」
「她的那套畫法不適合你。」似乎他這一句是故意說給我听的。
哼!是教授就了不起嗎?我用力地在畫上再刷上兩筆。
知道穆穎的人,都說他為人一絲不荀,教學認真,在這堂習作課中,的確是印證了這一點。
他總會不時地巡著每位同學的進度,一發現有缺點或問題,就不厭其煩的解說加示範,其熱切美術教育的心可見一斑。
也不知是我多心?還是他有意?我發覺他總是走不到我這角落,最多也只是在我周圍的同學畫作旁踱踱走走。
哼!好個穆穎。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我就不相信你這教學認真的教授,會唯漏我一人不睬不理!屆時,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啥把戲!
丙然,沒多久,他還是如我所料地來到我跟前。
「你的畫——心不在焉!」他這一說,引來其他同學好奇的眼光。
「人在‘沉默’時,往往內在就是心不在焉。」我其實是故意瞎掰的。
「那也不需要筆尖帶火又帶刺,這次的主題是‘沉默’不是‘憤怒’!」他不慍不火地說著。
「哈哈哈——」惹得全班一陣大笑。
「你們都畫好了嗎?」穆穎嚴厲地喝斥一聲,方才止了這班人的笑鬧。
「都畫成這樣了,怎麼改!」他的語氣頓時緩和下來。
「為什麼要改?愈是沉默的人,愈是一肚子別扭,何止心不在焉、帶火帶刺,只怪我技巧差,還沒把莫名其妙、陰陽怪氣給表現出來呢!」我就是挑明了說他。
「季雪凝——」穆穎像是動氣了,「當律師是不是比當畫家更適合你。」
「喔!這我倒沒想過——」我故意傻笑著,但內心可是得意極了,「不過我發覺,當個氣象預測員要比當畫家更適合穆教授您啊!變臉比變天還快!」當然,最後一句我說得「輕聲細語」,剛好只讓穆穎一個人听仔細。
「算了,不改就不改。」他面有慍色卻無可奈何地搖頭說著。
「怎麼可以不改?當個教授怎麼可以厚此薄彼,只改張生的考卷,不訂正李四的缺點?!當然要改。」我對自己的「天分」真是佩服不已,這口氣,說什麼也沒這般輕易地善罷甘休。
「季雪凝——」我看見他額頭上浮起的青筋。
「有——」我中氣十足地應了一句。
這一幕,說是劍拔弩張也不為過,而全班同學也都目瞪口呆,專心一致地看著後續發展,當然,我也不例外。
「唉——」他竟然大聲地嘆了一口氣,說︰「季姑女乃女乃,我就拜托你饒了我行不行?!」
怎麼會這樣?!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哈哈哈——」一直到下課鈴響,這班子沒天良的同學個個都抱著肚子,笑得人仰馬翻,跪地求饒。
「輸了,輸了,穆教授都敗給季大女俠了!」
真是氣人!本來以為可以扳回一城的。
包嘔的是,我還看見了穆穎臨走前的眼光,帶點得意,帶點嘲弄,帶點——帶點我搞不懂的笑容。
第六章
這次的假期來得正是時候!讓我的窘境有躲藏的地方,三天或許不長,但也許可以令他們淡忘我昨天鬧過的笑話一場。
「這麼美好的假期,怎麼不出去走走,反倒悶在家里?」書岩在花園里發現了我。
「去哪里走啊?沒半點興致。」我無精打彩地說。
「上海好玩的地方多得很,要不我陪你逛逛——」
「我只想回天津,只想回我爹那兒去。」我突然想家想得緊了。
「那——我現在去買火車票,下午我就陪你回天津一趟,好不好?」說罷,他立即起了身。
「不用了——」我又嘆口氣,「我爹要我半年內不準回去。」一想到這兒,更覺得悲哀,這才體會了有家歸不得的無奈。
「那件事真的這麼嚴重?」原來,連書岩都知道了。
我不想多銳,只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
「少爺,有你的電話,是巧眉從天津打來的——」桂枝從廳門旁叫喊著。
書岩向我示了意,便一路跑去前廳,這下子,又剩我一個人「孤苦伶仃」了。
不過,這也沒啥不好,置身孤獨偶爾也是種享受,反倒刺激著冬眠的細胞重新復蘇、蠢蠢欲動。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我當下決定出去溜達溜達。
來到上海的這段時間,我大半都是忙著學校的一切,少有機會能以輕松白在的心情來逛街,今天倒好,可以見識見識南京東路與霞飛路上的熱鬧風光。
當然,我沒忘記換上老爹為我準備的洋裝,算是寥慰一下白己思鄉的情緒。上海的繁榮的確更甚天津一籌,車水馬龍的街道、各式各樣的百貨商行,還有帶動全國流行的服飾打扮,這一路上看得我眼花撩亂又趣味盎然,覺得來到上海還真是不虛此行,甭說其他,光是增長見聞就是門課程,充實著我這位未來的大畫家有更完整深刻的人文歷練。
走到了一處廣場,我那雙腿就不听使喚地尋個椅子坐了下來。
「買水果呀!便宜又好吃的水果呀!」
「糖葫蘆——」
「胭脂水粉、絲線綢緞——」
隨著起落不絕的叫賣聲,我的眼楮沒半刻休息,突然閑,我發現不遠處有個攤位挺特別,像是專門替人畫肖像之類的,這發現又讓我忘了兩條酸腿,逕自朝那兒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