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善謙,我實在說不出半句殘酷回絕的話;不說,又怕是默認了對他潛藏已久的情愫,而對不起曉茵的信賴,此時此刻,再聰慧如我,也只能選擇逃離。
用力扯回手,推開善謙,一路上我使勁地跑著,不管東西南北,只想甩掉窮追不舍的俞善謙。
「雪凝——雪凝——」俞善謙的呼喊鞭笞著我的心。
我慌亂地在巷弄間穿梭閃避,步步皆是矛盾與內疚的交錯,事已至此,善謙哪怕有排山倒海的深情,我卻半滴也承擔不起,為的是,滴滴皆有曉茵的委屈。
「雪凝——季雪凝——」善謙的呼喚愈來愈近。
心中再有萬般可惜,我也得硬咬著牙忍下去,雖然我發現了我竟誤闖進一條沒有通路的死巷底。
「該死——」我憤憤地咒了一句,眼見善謙即將來到,我也顧不得禮數地朝巷旁兩側的住家掃瞄,果然,有扇紅色木門半開半掩著,喜出望外的我,便不加思索地一腳踩了進去,順手合上了門,這才松口氣地倚在門後,閉著眼楮數著心跳。
其實這時。我,並沒有預期中的傷心,甚至于有些欣慰,欣慰著俞善謙原來不只是我心中一廂情願的秘密,雖然無緣相守,但我也心滿意足,別無奢求。
既然無欲無求,心中頓時坦蕩起來,連迎面吹拂的風都飄來梔子花香,挑動著我微閉的眼眸——看哪看哪!或許又會是幅可以入畫的景象。
這一看,真是糗到黑龍江了!!竟渾然不覺離自己五步遠的距離就站著一個人,而且還是昨日月眉湖畔被自己偷窺甚久的那個人。
難不成是因果報應?!才隔一日,就換他把我看個仔細!「你一直站在那里?!」我尷尬地問著。
他不發一詔地點著頭,神情肅穆沒有絲毫嘲笑的意味,突然間,我感激莫名。
對于一位不速之客,他的表現卻寬厚得令人感動,甚至沒問半句該有的問題,仿佛他早已看出我的難處,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兒,不敢驚擾我半分。
「我想我該走了——」我說著。
「雪凝——雪凝,我知道你躲起來了,你的勇敢到哪里去啦——」門外是一陣喧嚷,俞善謙竟找到這兒來了。
我又是困窘得滿臉通紅,只得無奈地看著他,希望他能理解我告了辭卻遲遲不走的苦衷。
他,若有所思地听著門外會善謙的呼喊,繼而又看著我,以震懾我的溫柔,「進來喝杯茶吧!」他說。
或許是他的和善,也或許是我的好奇,使我毫不考慮地隨他穿過花園,進了客廳。
這房子算是老舊的了,卻在主人的巧思品味下呈現出古樸素雅的風貌,尤其是懸掛于客廳中的一幅油畫,更牢牢地抓住了我的目光。
「這是穆穎的新作品啊!」我看著畫的落款處,知曉了這幅畫的作者。
「你知道穆穎?!」他的語氣有些不信,「他只不過是個教書匠,沒啥名氣。」
「我看的是畫又不是名氣——」我要澄清我不是個為了附庸風雅而崇拜名人的無知女性。
「你懂畫?!」他又是副疑惑的表情。
「懂不懂又如何?藝術本來就是很主觀的,一切但憑看畫者的感覺作主,對味了就好,不對味,就是技巧再好也無濟于事。」這就如同我季雪凝的性子,不造作、不矯飾,全由感覺牽引。
「那——你喜歡穆穎的作品嗎?」他倒是好奇的口吻。
「嗯——很難說,是一種錯綜復雜的喜歡——」我試圖把我的想法說明白些,「他的技法是無庸置疑的,尤其是油畫更甚水墨一籌,但是,他的畫太過苦澀、太過拘謹,似乎是一份被五花大綁的感情,只能悄悄宣泄,卻無法盡興,或許是我對畫的感覺太過苛求,我喜歡他‘欲語還休’式的表現方法,卻又埋怨他不夠勇敢的蒲灑。你呢?」我好奇地問著。
「我?!」他異樣的神情中,露著我不太明白的笑容,說︰「我是沒資格評論的。」仍是生硬呆板的口氣。
想必他對畫是不甚了解,而我也不太好再追問著他的感覺,畢竟這年頭,男人還是挺愛面子的,光從他听完我那番評論之後的臉色,我就心里有數了。
「你家很有味道。」我轉移話題說著。
「只可惜再住也不久了——」他的口吻有些依依。
真是的!老是挑到人家的痛處。我暗白數落自己。
我不敢再多開口,只是歉疚地看著他。
沒想到他卻笑了起來,神情輕松地說︰「我要搬到素有十里洋場之稱的上海。」
「真的?!」不知怎麼地,我心頭竟起了隱隱約約的失落。
「你很有繪畫的天分,有沒有想過要進美術系?」他遞給我一杯茶,親切和藹卻有一絲靦腆。
「我正準備報考南開呢!」我反倒輕松地回著。
「南開?!為什麼不去北平中央大學呢?北京一向是文化藝術匯集之處,而中央大學又有徐悲鴻這當代大師的教導,應該是學美術最好的選擇。」他一副老學究的神情。
「這我也知道,只不過我掛心我爹,不想離家太遠。」我有些意外他竟對美術教育也有認識。
「還是掛念著門外的那位男孩?」他順口地說著。
這一提,倒教我想起了俞善謙,不知他現在是否死心離開了。想來也好笑,一轉眼間,我竟把他完全丟到腦後,由此可見,我對他的感情似乎沒有想像中的濃烈,至少,比不上一幅穆穎的畫和一位略顯木訥的陌生男子。
他的話,我不置可否的聳聳肩,畢竟對俞善謙,我是沒資格去說掛不掛念。
一直到我告辭離去,他始終沒告訴我他的姓名,當然我也不敢貿然問起,這點矜持我還是有的,想是萍水相逢又何必互留姓名,再相見或許是遙遙無期,既然他無心再結友誼,我也只有笑笑離去。
第二章
這是場別開生面的畢業晚會。
舞台上是一曲接一曲的浪漫,舞台下是笑鬧喧嘩的年輕。這麼別具意義的夜晚,竟然嗅不出任何依依之情,只有我,是說不出的孤寂,仿佛今晚起,這無憂燦爛的日子已被隔離在九點的鐘聲里,跨不出界線地看著我的腳步離去。
「雪凝——」曉茵清脆悅耳地叫喚著我。
「嘿,你們來啦!」我仍一副無其事的自然,向前幾天又和好的俞善謙及曉茵打招呼。
我雖不明白俞善謙的用意,但我以稱許的眼光支持他的回心轉意,或許那天,他只是一時情迷。
「雪凝,告訴你一件事,善謙答應我不去北平了,他要留在天津考南開大學——」曉茵的眼中閃著光芒,「真是太好了,往後咱們超級四人組又可在一塊兒,醒仁也說要留在天津才好充當我的服裝顧問呢!」她的神情不知是天真還是得意,前陣子我覺得趙醒仁愈來愈有志在必得的行徑。
「是嗎?」我心不在焉地說著,對于往後,我著實不敢期望會如同往日一般。
「當然——」曉茵俏皮地眨眨眼,附在我的耳朵說︰「是我要善謙去南開的,這樣你才能替我看住他,嘻嘻——他一听說你也要去南開,兩只眼瞪得比銅鈴還大,雖然是怕了你季女俠,但為了我,他真的點頭答應了。」
「他知道我要報考南開?!」我急忙地問著。
「嗯——我告訴他的。」曉茵天真的笑,使我不由得心頭一緊。
善謙哪!善謙,你何苦窮追至此?!我暗自苦惱著。
走在沁涼的街道上,我依然談笑風生,無視于善謙的溫柔殷勤,回避著他脈脈含情的眼光,只有趙醒仁那時而浮現的怒懟,我沒有忽略半毫,想必他是為曉茵抱不平,俞善謙再優秀,也不能手挽著曉茵再向其他人表露心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