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原是晴空萬里,卻忽然驟雨倏至。
沒帶任何雨具的她,被暴雨淋濕了全身,本來在路上沾滿了沙塵的臉兒,在雨水沖刷下,變得更加污穢難看,再加上一頭凌亂發絲,此刻的她活像個叫花子。
她連打好幾個噴嚏,本想找個客棧歇歇腳再說,他在這時候卻回來了。
望著他乘坐的轎子,與身後的一大批隨護,雅眠不由得有些吃驚。
一個商人,出入竟有這樣的架式?
彼不得多想,她連忙迎上前去,在他下轎的那一刻喚住他。「龍哥哥。」
他正舉步邁入隨從的傘下,听到這聲叫喚,整個人不禁一僵,側眸望見立在暴雨中的她。
雅眠試著剝開幾乎遮住半張臉的頭發,努力地對他笑。趕了這麼久的路,又站了這麼久,她真的有些累了。
他不僅沒有還以微笑,相反的,眉心深深凝結。
「龍兒,是誰攔住了去路?」
雅眠沒注意到他身後還有一頂轎子,輕巧靈便,似女子所乘。果然,轎中傳出一個婦人的聲音。
「啟稟岳母大人,只是一個乞丐而已。」過了半晌,聞人龍才道。
乞丐?雅眠一怔。
他在說誰?岳母?他又是在叫誰?腦中空白了好一會兒,她仍然反應不過來。
「既然是乞丐,就給銀子打發了,下這麼大的雨,乞討也挺不容易的。」轎中婦人隔著紗簾囑咐。
「是。」聞人龍垂眉低聲應答。
猶豫了片刻,他才朝雅眠走來,深邃的眼里滿是讓她不解的眸光,但他卻什麼也沒有說,只從衣袖裹掏出一鍵銀子。
「這是給我的?」雅眠一臉不可思議,「龍哥哥,開什麼玩笑,你真把我當成乞丐了?」
「姑娘,拿了錢就走吧,以後不要再在這里乞討了。」他答非所問,仿佛真的把她當成一個陌生人。
「龍哥哥,你怎麼了?不認識我了嗎?」她心里一陣著急,還擔心他是不是生病、失憶了。「我是雅眠啊!你看看我!看看我!」
拚命剝開頭發,讓雨水沖刷去她臉上的塵埃,讓他看清自己的模樣。
然而冷酷的雙眸神色不改,他只淡淡地道︰「對不起,我們以前應該沒見過吧?」
「龍兒,到底怎麼了?」轎中的婦人再次問道。
「岳母大人,沒什麼,這個小乞丐嫌我剛才的銀子給得少了。」他鎮定地回答。
「岳母大人?」雅眠幾乎氣瘋了,「龍哥哥,你在瞎叫什麼呢?誰是你的岳母大人?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他扭過頭,不再理睬,只對手下揮揮衣袖,「把這個乞丐給我架開,不要讓她再擋路。」
他說什麼?昔日把她捧在手心里像寶貝一樣疼愛的龍哥哥,居然會說出這樣狠絕的話!
「放開我!你們敢踫我!」面對一前一後將她擒住的侍衛,雅眠厲聲叫道。
「她要是再鬧事,就把她送到衙門去!」聞人龍投來一道冷冷的目光,下達致命一擊。
這目光,讓她瞬間心寒之極,仿彿被丟入冰湖里一般。這命令,更像一把利刀,劃破她的心。
她整個兒都呆住了,任由侍衛擺布,拖至巷角,一丟。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大隊人馬的前呼後擁下,步入那座豪華宅邸,當大門轟然關閉,仿佛把他與她隔絕在兩個世界。
一兩銀子扔在她面前的泥里,算是對她的補償。那天晚上,獨自躺在僻靜客棧里的雅眠忽然發起燒來。
這些年來,除了亡國時,她沒有生過病。除了父母的慘死,她沒有過別的傷心事。
但此時此刻,她仿佛把人世間所有的苦澀都嘗遍了。
她病了好多天,覺得自己的生命正在這客棧里一點一滴流逝,兀自躺在床上等死,直到五日後,師父忽然出現,把她帶回辰山。
後來她才知道,聞人龍當上了當朝的郡馬,那個所謂的岳母就是攝政王的妻子,雪菁的母親。
所以,他的府宅才會如此豪華。
听說為了迎娶郡主,他花重金買下榮興街附近的不少土地,建成連宅的花園。所以,他出巡時此陣仗會如此龐大,因為這樣才配得上他郡馬的身分。
他一聲不響就成了親,背著她這個所謂的未婚妻,完全忘記了他們訂情時的甜言蜜語。
可憐她,還在荒山野嶺中作著新娘的美夢,渾然不知已被負心漢拋棄,直到他像對待野狗一樣,狠絕地趕她出他的世界,讓她跌入無止境的深淵之中。
第四章
既然拋棄了她,為何卻在她危難之時伸出援手?
原本她已經對聞人龍絕望了,卻因為那天意外的經歷,讓她的一顆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她決定跟蹤他!
惟有緊跟著他,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她才能推測出他的真正心意。
經過這麼多年,她的輕功已經大有長進,騰空如雲,下墜如葉,棲落時如蝶,若非絕頂高手的靈敏听力,是察覺不到她的行蹤的。
聞人龍並非絕頂高手,所以她能長時間埋伏在暗處監視他。
他的生活起居很簡單,每日跟隨義山親王上朝辦公,隨後進宮給太後請安,之後就是一些官場上的應酬,但從不在花街柳巷多做停留,月上柳梢之時,一定回到府中,緊閉院門,與妻子廝守。
終于有一天,讓雅眠發現了他的異樣。
這一天他下了朝,沒有隨義山親王進宮,還推掉了應酬,獨自乘坐一匹快馬往郊外而去。
雅眠施展輕功,好奇地跟著他,忽然有種預感,覺得這次一定能逮到他的把柄。
沒多久,他竟在一間破廟前停了下來。
廟前已停了一頂紗轎,還有奴僕數人。那轎子雖不算氣派,卻一看就知乘坐之人頗有身分地位。
只見聞人龍極其恭敬地立到轎側。
轎簾打起,伸出一只素手,聞人龍見狀連忙上前攙扶。手的主人款步下轎,竟是一個身穿綺羅的掃人。
不知婦人對聞人龍說了些什麼,僕人們全在廟外守候。
不知婦人是什麼來歷,雅眠心中頗為詫異。廟旁有一棵參天大樹,樹枝延伸至窗口。她悄然攀躍而上,觀看廟中動靜。
聞人龍正以衣袖輕拂廟堂中一處桌椅,似乎要尋個干淨的地方供婦人坐下。此處雖然荒廢多年,但塵埃污垢卻不嚴重。
「你不必忙,」只听那婦人開口,「方才他們已經打掃過一次,隨意些吧,這又不是在宮里。」
「謝太後……」聞人龍答。
太後?!雅眠大吃一驚。
怎麼,這婦人竟是當今實握朝權、堪比武則天的宸太後嗎?她不在宮里,怎麼出現在這荒郊野外?
「不知太後今日召臣來此有何吩咐?」聞人龍與雅眠有同樣的疑問,語氣遲疑地道。
「承安侯,」宸太後淡淡一笑,「你可知道哀家這些年來為何對你寵愛有加?」
「大概是看在微臣岳父的份上。」
「不錯,當初如果沒有你岳父的引見,哀家也不會認識你這小子。但哀家如此器重你,卻還是因為你本人的關系。」
「微臣自認無德無能,蒙太後錯愛。」
「你不必謙虛,哀家雖人在宮中,卻也知道朝中這些個年輕人就數你最有出息。你為人與那些統褲子弟不同,雖是商賈出身,卻知書達禮、有見識、懂謀略、知隱忍,齊聚四方之財卻不揮霍,人脈四通八達卻不炫耀,一看就是能做大事之人。」
「太後過獎了。」聞人龍非但不覺欣喜,反而眉心微蹙。
「呵呵,今日哀家推了宮里眾臣的面見,惟獨到這荒郊野外來見你,你可知是為了什麼?」
「臣不敢胡亂揣測聖意,不過臣知道肯定不是專程為了來夸臣。」聞人龍恭身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