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玉那個倔強的丫頭,出宮的時候幾乎什麼也沒帶,非但他的賞賜原封不動,就連月銀和為她新做的那些衣裳也不拿,她是在跟他賭氣嗎?
他可不想那傻瓜為了賭氣,今後的生活沒了著落。
「回皇上,奴婢拿了沁玉妹妹的東西出宮尋她,好不容易才在一處客棧把她找到。」敏玲回答。
「她怎麼說?東西收下了嗎?」楚默然心中不由一緊。
敏玲忽然沉默不語。
「怎麼了?」他眉心凝斂,似有不好的預感。
「沁玉妹妹她……生病了。」
「病了?!」楚默然的聲音一揚。
「而且病得不輕,臥榻不起。」
好端端的,怎麼病了?
一股沖動涌上腦中,把他平素的穩重沉著霎時都沖散了,他听見自己對侍衛急聲道︰「備車,我要出宮!」
「皇上……」侍衛與敏玲同時吃驚的問︰「您這會兒要出宮?」
「對,馬上!」他要馬上見到她。雖然他先前才硬著心腸趕她走,可一听到生病兩個字,就什麼也顧不得了。
「可是太後有令,皇上除了每月十五到鐵檻寺進香以外,平日不得擅自出宮……」身邊的侍衛提醒他。
「我是皇上,難道連這點主都不能作嗎?」楚默然不由怒喝,「太後那邊我日後自會去解釋,你們馬上給我備車!」
侍衛與敏玲面面相覷,只好從命。
一時半刻之後,他便在敏玲的帶領下來到了那間小小的客棧,看到了那個躺在床上、讓他糾結于心的女子。
她緊緊地閉著雙眼,蒼白的臉上布滿汗珠,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讓他心頭微微發顫。
「傳太醫!快把太醫找來!」他恨自己出宮太過匆忙,情急之中竟忘了給她帶個救命的大夫。
「回皇上,之前奴婢已經偷偷為沁玉妹妹找過太醫了……」敏玲在他耳邊道。
「太醫怎麼說?」
「太醫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這幫沒用的東西!」楚默然脾氣大發,一腳踢翻了就近的凳子,「就知道診治沒有病的人,真正遇上生病的,他們倒沒轍了?看朕哪天不砍了他們的腦袋!」
他一向只謙和地以「我」自稱,此刻,不知為何,忽然用了「朕」這個稱呼,滿含天子威儀。
「皇上息怒,沁玉妹妹只是肚子疼罷了。」敏玲連忙道。
「肚子疼犯的病也可大可小!」
「奴婢這兒倒有個偏方,只是怪異了些……」敏玲欲言又止。
「不管是什麼方子,快說來听听!」楚默然急切地命令。
「是奴婢家鄉的土方子,說是如果女子月復痛,只要飲一種東西,便可馬上止疼。」
「什麼東西?你別賣關子,一次說個明白!」
「奴婢不敢說,因為太過荒唐……除非皇上先恕奴婢胡言亂語之罪。」
「你盡避說!」
「是飲……男子的熱血。」
什麼?楚默然一怔。
「奴婢該死,就知道不該散布這等蠱惑之言……」見他神色有異,敏玲連忙跪下。
揮揮手,他打斷她的絮絮叨叨,轉過身去,佇立良久,也思索了良久。
忽然,他拔出隨身佩帶的短刀,掀起袖子就是一劃,鮮血驟然流淌下來,他隨即手一伸,拿起就近的茶杯,接住那滴下的血珠。
血一滴又一滴,很快便凝成一大杯。
「拿去喂她。」不看身邊目瞪口呆的敏玲,他將杯子遞過去,命令道。
「皇上……這、這不可以啊……」
「我這腕都割了,難道你想讓我的血白流?」楚默然冷冷地說。
「是……奴婢遵命。」敏玲連忙端了那杯子,顫巍巍的朝沁玉的床頭走去,她俯身,輕輕地喚醒床上的人兒,「妹妹,快,將這藥喝了吧。」
只見沁玉睜開雙眼,虛弱地答,「姊姊,皇上來了吧?」
敏玲不敢多言,只回頭望一眼楚默然。而此刻的楚默然則站得遠遠的,依舊背對著她,強迫自己不看榻上的人兒。
「你快喝藥吧,少說點話。」敏玲催道。
「姊姊,剛才我一直醒著……」沁玉微微一笑,「都听見了。」
什麼?楚默然的身影一僵。她都听見了?知道這所謂的藥,就是他的血嗎?
「這藥我不能喝……」她連連搖頭,「這是犯上之罪。」
「什麼犯上不犯上的!」終于忍不住,楚默然轉身喝道︰「朕命你喝,你就得喝!」
「皇上何必憐惜我這帶罪之人?」沁玉苦笑,「反正我終究是一死……」
「胡說八道些什麼?」他蹙眉,「什麼死不死的?朕有判你死罪嗎?」
「我自幼無父無母,在叔叔、嬸嬸檐下長大,雖然他們不曾虐待我,可終究是寄人籬下,比不得我那些堂姊、堂妹快活自在。
「好不容易,叔叔、嬸嬸托了關系把我送進宮來,雖然是做奴婢,但終于可以過自食其力的生活,每月還可以寄些月俸銀子回家鄉,讓叔叔、嬸嬸臉上增光。可這會兒把我打發出去,你讓我有何顏面面對故鄉親人?從此以後,大概只能淪落天涯,不知該去哪里,也不知此生該如何度過……」說到最後,沁玉的語調越顯淒涼,「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雖然是謊話,可那種迷茫無所依的感覺,卻不是在撒謊。
昨夜,她想了很久,終于明白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他的,就是那一次,她隨他到鐵檻寺進香,他放走那個小乞丐的時候吧?
她與那乞丐一樣,過著偷竊的漂泊生活,世上卻沒有誰像他一樣關心過她這種人,不是罵她,就是打她。
假如,小時候她遇見一個像他這樣的人,有著慈悲濟世的心腸,她或許就不會成為一個小偷。
他放過小乞丐的那一刻,她被感動了,也偷偷地愛上了他。
「你說,要怎樣才肯喝藥?」楚默然被她弄得無可奈何,輕嘆一聲,低啞地問。
「皇上能赦免我的罪過,讓我回宮嗎?」對了,她就是等他說這句話,好趁機開出條件。
「回宮?」他一愣。
「奴婢在宮里待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早把紫陽宮當成我的家了,奴婢不求別的,只想回家。」她盯著他的眼楮,哀求中卻帶著一絲堅定的神情,逼得他不得不從。
劍眉凝了好一陣子,才被迫允諾,「好吧,你想回就回來吧。」
說著,他轉身走出房間,不再看她。
門剛剛關上,敏玲便似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放松下來,快要癱倒在地。「媽啊,真是嚇死我了……」
沁玉噗哧一笑,花顏霎時恢復了紅潤,哪里像是有病的樣子?
「他可是皇上啊,這個法子虧你想得出來!」敏玲敲了她的腦門一記。
「多謝姊姊幫忙。」
「要不是上次湯藥之事你替我求了情,我才不替你冒這個險呢!」敏玲驚魂未定的嗔道︰「你這個人,編個別的偏方也好啊,為什麼說要喝男子的血?害得皇上割傷了手腕……日後他若知道了真相,看你怎麼交代!」
沁玉捧著凝結滿盅殷紅的茶杯,嘴角化出一絲甜蜜,沒有回答。
為什麼要撒這個彌天大謊?因為,她想知道他的心。
事實證明,他並非對她全無感情,眼前的血便是最好的證據。
他身為皇上,龍體如此尊重,卻願意為了她而受傷;自幼博學識廣,卻被她的無稽之談給騙倒。如果不是因為有情,怎麼會如此?
血還是暖的,微微的溫度透過杯壁傳到她手心里,她的鼻尖不由一酸。
天知道她只是想試探他一下而已,沒料到他居然信以為真,手起刀落地割破手腕,連阻止的時間也不給她。
這一刻,她作了一個決定──今生今世,一定要為了這個謊言,好好「償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