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錯有些訝異,但隨即隱起,繼而扯出一抹突兀的笑,嚇得她一臉的白。
「是你,在這兒做啥?」他刻意的壓低音量。
她詫異的搖搖頭,說不出一句話來。
腦子想著父親書架上的中國小說,動不動就是殺人滅口的戲碼,就怕那出戲今天得由她來演了。或許對張錯而言,她就像個小外國人,但是她心里明白,除了國語說得生澀些,她的思想被女乃女乃跟父親灌輸著全然的中華文化。
他看著她蹲來,目光與她平視著,他伸起食指壓在她唇上,「噓,別說出去,旁人若問了,就說沒瞧見我,知道嗎?」
「嗯,我、我知道。」她牙齒打顫。
「萬一說出去了,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眯著眼,他語帶威脅。
「你不會是想殺我滅口吧?」她慌顫著。
「呵,」他低笑,「你武俠小說看太多,我不殺人的,但是,我不保證會放過你,我敢說,我絕對不會繼續留你在這兒。」她害怕的樣子太可愛了,他存心逗她玩。
「不會的,我絕對不會把阿錯少爺的事說出去。」她僵直著目光,一再保證。
聞言,張錯蹙起了眉,「誰讓你叫阿錯少爺的?」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說你是少爺。」
「難听,以後別叫了。」他不喜歡這種稱謂。
「那要叫什麼?」她不想惹毛他。
他沉吟須臾,「叫阿錯哥哥。」
「阿錯哥哥……」
他伸出手模了模她的腦袋,「士杰說你十三歲了,可怎麼看都不像,你長得真……」
「丑?」她逕自接話,可心里又難過。難道他也這麼認為?
她是難看了些,但是這話從張錯口中說出,就會更叫人難過些。她扭緊了手指,很是掙扎。
「是矮,誰說你丑了,你眼楮或許小了點,鼻子塌了點,牙齒亂了些,雀斑多了點,但不丑,有種可愛的味道。」他一反平常的肅然,擰擰她的臉,「臉上的疤怎麼來的?」
「小時候在公園摔傷的。」
他笑了,「原來你小時候也是個惹禍精啊!」
驀然,馮拾翠的臉又像是著了火似的燙,燒得她頭暈。
「阿錯哥哥要出去,為什麼不走大門?」她找個話題問。
「我要去飆車、打撞球,怎麼可以走大門,大搖大擺的怕人家不知道啊?」他輕笑。
「飆車、打撞球……」她話聲尾音高高的揚起。
「噓,這是你跟我的秘密,別說出去,回來我給你帶糖果。」他又擰擰她的臉頰,才撇下一臉驚惶的她,瀟灑的離去。
摩托車的聲響消失許久,馮拾翠震撼的僵在原處,老半天都回不了神。張錯不但擰了她幾回臉,還跟她之間有了秘密,要不是心髒還在跳動,她會以為這是一場夢。
瞪著他消失的圍牆,她平復心情後趕緊往回奔去,偏巧不巧的遇上方思詠。
「欸,你是瞎子還是怎麼了,沒看見我啊!萬一把我撞傷,你賠得起嗎?」她一把將她推倒在地,說著陳腔濫調的刻薄話。
「對不起,思詠姊。」馮拾翠懊惱不已。
這個張家屋檐下誰都好,唯獨方思詠是個難纏的角色,老是找她麻煩。
「閉嘴,誰讓你叫我思詠了?我是張家的表小姐,你這個丑丫頭有點教養好嗎,別把我跟你這丑八怪扯在一塊兒。」她從鼻孔哼聲高傲道。
「是,表小姐。」
「你在這里做什麼,有沒有看見我表哥?」
想起張錯的威脅,那聲有硬是被她吞了下去,連忙改口,「沒、沒有。」但神色顯得不安。
方思詠瞪得她渾身發毛,「干麼吞吞吐吐的?是不是背地里做了什麼虧心事怕我知道?」踅了幾步,她扯住她的頭發,「這里離表哥的房間很近,你在這兒徘徊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啊!我沒有——」淒涼一喊,發麻的頭皮讓她不得不趕緊說出。
「沒有最好,」方思詠松開手,「要是讓我知道你對表哥有啥遐想,就有你好受的,丑八怪!」她鬼祟一笑,「不過我也不需要擔心,你這麼丑,表哥看到你一定會反胃,所以除非他瞎眼,要不他不會多看你一眼的。」
「阿錯就是瞎眼,才會答應讓你繼續留在這里狐假虎威。」邵恩新推著張士杰往這兒來。
「我教訓她關你啥事?邵恩新,你不過是來棋院學棋的,我們家的事情與你何干。」她儼然是張家的主人那麼高傲。
「呵,拜托,這棋院的主人姓張,跟我祖父可是多年的好友,幾時換成姓方的了?」邵恩新挑釁的說。
「你給我滾,以後不準再來天豐棋院。」方思詠臉色大變。
她最痛恨人家踩中她的痛處,仿佛在嘲笑她只是個寄人籬下的可憐蟲,但她不是要飯的可憐蟲,她可是千金大小姐!有時她真恨,為什麼她不姓張,偏姓個方,老落人話柄。
「叫我走我就走,你當真以為你是這兒的主人嗎?真是可笑。」他輕蔑的睨了她一眼,「上回不是跟你提醒過了,嘴巴那麼臭,也不仔細刷個牙,難怪說話老是臭兮兮的不討喜,人家拾翠就好多了,萬一你把她撞傷了,你才該賠償。」
「哼,可笑至極,拾翠的牙齒亂得恐怖,狼狗的牙都比她整齊,當心哪天她朝你一咬,坑坑巴巴的傷口我看連醫師都救不了你,憑她那副尊容還妄想跟我比。」她嘴角揚著冷笑。
「那就來比比。」邵恩新走了過來,「拾翠,給個微笑瞧瞧。」
「啥?」馮拾翠不明就里。
「依他吧拾翠,恩新不會害你的。」張士杰忍著促狹的笑,幫腔鼓吹。
「快呀拾翠,跟我念C……」邵恩新催促著。
馮拾翠不懂,傻傻的跟著念,「C……」隨即閉上嘴巴,不敢讓那紛亂的牙嚇著大家。
邵恩欣開心的揉揉她的頭發,轉身說︰「方思詠,換你了,大家來瞧瞧。」
方思詠仰高下巴笑,自信萬分的露出她的一口牙。她就不信,矯正過的牙會斗不過馮拾翠的亂牙。
一張嘴,邵恩新就鋪天蓋地的狂笑起來,「哈哈哈,方思詠,不是我愛說你,你真是太糟糕了。」
「邵恩新,你笑什麼?」她頓時愀然變色。
「瞧,人家拾翠牙雖不整齊,但是每一顆牙都刷得乾乾淨淨的,倒是你,滿口菜渣牙垢,惡心至極。哈哈哈……」他的笑聲刺耳又清楚,只怕再這麼笑下去,整個天豐棋院的人都會知道她牙上有菜渣。
「住口,你再笑,我就撕爛你的嘴——」她發出氣極的叫嚷,手高高的揚起,隨時要落向邵恩新的臉。
「思詠表姊,大哥最不喜歡你發脾氣,你如果對恩新不禮貌,當心大哥生氣。」張士杰搬出大哥的威名,好壓壓她的傲氣。
方思詠狠狠的瞪了三人,奮力的跺腳後,氣呼呼的離開長廊。
「拾翠,你沒事吧?以後看到瘋婆子,你就要跟她裝瘋,要不然她會把你吃得死死的。」邵恩新說。
「要不就搬出大哥來,思詠表姊只忌憚大哥,這樣免得你被她欺負。」張士杰跟著說。
「對了,你有沒有看見阿錯?」邵恩新問。
「沒有。」這一次,她鎮定多了,眼神不忘故作無辜狀。
「奇怪,大哥是去哪了?」張士杰搔搔頭,「對了,拾翠,要不要來看我們下棋,很好玩的。」
「好啊!」她一口答應。
天豐棋院一直都是寧靜平和的,仿佛下棋的人都有一種寬大的胸襟,沉迷在黑白的圓子兒世界,無暇顧及人際間的爭執。
為此,她深深的著迷,企盼著自己有朝一日,也可在這棋盤十九橫十九縱的交叉點上,尋求一種成熟縝密的攻略,讓每一個棋步都宛若飛鶴般,翩翩優雅,而她的對手,則是獨一無二的張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