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再走,我正跟梁總相談甚歡呢!我們還聊起幾個月前的工地意外,還有我肚子里的寶寶。」琴綺蘿顯得無畏,「對了,歡迎梁總屆時來喝我小孩的滿月酒。」
意外、寶寶!這無疑又在梁翔心頭上重重一擊,「你不要拿孩子來逼我。」
「那你也不要拿孩子來干涉我的生活,我怎麼生活玩樂,都跟你無關,我說過,我會找個好男人取代你的位子,你喜歡喝酒逃避就繼續吧!至於孩子,不用你操心了。」
他難堪又難過,「你的好男人我已經看見了,現在,你可以走了嗎?」
「當然,我只是過來跟客戶打聲招呼,跟客戶說話很累人的,我不想自討苦吃。阿泉,走吧!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好了,梁總顯然還是喜歡獨飲的快樂,別打擾他了。」琴綺蘿甩開方才潑灑在手上的水漬,傲然離去。
「有心照顧她就別讓她喝酒。」梁翔對著伍少泉說。
「一個無心的人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不服氣我用酒精喂養你的孩子,你可以向我挑戰。」伍少泉撂下重話,才追著琴綺蘿的步伐離開。
挑戰?他有什麼資格挑戰人?現在他只是爛泥一攤,站都站不穩,憑什麼挑戰人?
梁翔覺得自己好窩囊,只有端起酒,一口又一口的喝著,希望藍色的酒液能早點終結他的神智。
Jamcs送酒過來,清除地上的殘局,一度他以為梁翔真的找到契合的極光,然而顯然他錯了。
梁翔趴在桌面上,醉得迷迷糊糊的,人影在他面前穿梭來去,鋼琴聲忽大忽小,他的腦袋里有人在咆哮有人在走路,好疼……
阿龍對他說︰「阿翔,萬一我走了,我兒子你要幫我照顧,讓他多念點書……
「阿龍、阿龍……」他無力的喚著。
在夢囈中,一個一個的人出現又消失,梁翔的痛苦沒有減少只有增加,他看得出他們在埋怨他。對不起、對不起……他說了無數次的對不起,埋怨卻依然。
「Kin,怎麼辦?」James問。
「Hermit,你調酒的酒精濃度是不是太高了?來解救一下吧!」Kin對著吧台前清洗杯子的Hermit說。
挑挑眉,她冷笑著,露出惡作劇的神情,準備再一次挑戰什麼似的。
已經打烊,Narcissus的琴聲卻始終沒有停歇,他專注的彈奏著,讓那醉爛的靈魂得到安息。
James把Henmit調制的那杯宛如瀝青的東西灌入梁翔口中,「欸,不會出人命吧?你給他喝什麼?」
「多嘴,你怕他死了會惹禍上身,你也可以自己喝一些,證明你的無辜。」Hermit冷冷的說。
「那我寧可是一槍斃命,也不要灌了一堆瀝青痛苦而亡。」好不容易讓梁翔喝完那杯東西,James抹抹手,決定先下班閃人。
洗淨最後一個杯子,Hermit也走了,Narcissus的鋼琴聲依然未歇,Kin安靜的點起一根香煙。
幾個小時的光景,梁翔終於醒來,發覺酒館空蕩蕩的,沒有人聲也沒有琴聲,安靜。
「唔……」他痛苦的自桌上撐起身軀,渙散的眼神在吧台前凝聚了焦距。
Narcissus與Kin並肩背對著他,喝著小酒抽著煙,一派的愜意。
Kin發現身後的動靜,轉過頭,「喔,你醒了,怎樣?還好吧?」
「對不起,我該走了。」他知道已經打佯,而因為自己的賴坐,讓店家不得不在此等待。
「不急、不急,坐啊!難得酒館有這麼安靜的時刻吧?」Kin端著開水朝他走來,「喝個水吧,醉酒醒來總是容易口渴。」
「謝謝。」
「額頭受了傷?」
「嗯,已經痊愈了。」他撫著傷口,痛楚早已經轉移分散。
「然而心卻痊愈不了?」Narcissus突然開口,沒有瞧誰的走回鋼琴前,隨性的彈奏起音符。
梁翔靠在椅子上,听著鋼琴聲,陡沉驟升的音符揪得他的心難受,一會兒琴聲平穩,他放下了緊張,偷偷吁了一口氣。
「人生又何嘗不像這琴聲一般起落無常?」Kin若有所感的說。
「無常……」他玩味著這兩個宇。
「是啊,無常,平穩的路誰都走得順遂無畏,然而起落就由不得人了,有人自谷底攀起嘗到勝利,有人自山峰墜落摔成了爛泥,一輩子囚困在谷底看著窄小的天空感嘆,爬不起來的就是那樣潦倒。」
「倘若這一跌背負著無數的生命,他怎麼爬得起?」
「那不是背負,是一種鼓舞,無數的生命孤注一擲匯集成唯一的希望,那是一股強勁的力量。不要說對不起,說再多次,也只是褻瀆了這三個字。」
琴聲暫歇,Narcissus蓋下琴蓋,倚著鋼琴冷瞅著他們,他就像天神般,不發一語,背影優美的他,原來還有一張更甚的容貌。
貝魂攝魄的眼神躲在粗框的眼鏡後面,顯少掀動的唇有了些許動靜,「面對不是不好,逃避也不是不對,但是沒有試著站起來,又怎麼回應你所背負的生命?」
回應所背負的生命……
梁翔閉上眼,把那些人想了一遍,包括早先離開的琴綺蘿。
眾人的請求成了埋怨,綺蘿的挑釁帶著輕蔑,父親的口吻有著失望,驟然間,他想起了大哥。
大哥在遺書中說了無數次道歉,可是他始終還是不能原諒他的愚蠢,一如他說了無數次的對不起,阿龍他們也沒有醒來,看著他的眼神只有埋怨,原來道歉並不能彌補錯誤。
無辜的幼童成了無父的孩子,他的孩子也即將如此,他以為這是一種贖罪,卻逼著讓更多人跟著他一起償還僅剩的快樂,他好自私……
第十章
清晨,看著已然恢復秩序的工地,梁翔坐在工務所前的空地,回想著他在工地獲得的快樂,他們那樣無私的對待,只在死前求他一點照顧,他怎麼可以撒手不管?
「梁翔——」梁建國看著工地前的身影,難掩激動的喚著。
他緩緩站起身,回頭看著父親難掩老態的走來。
「去哪里?一晚都沒有回來。」
「去听老朋友說說話。」
「阿翔,如果你還是喜歡廣告,就好好的去經營你的廣告事業,爸爸希望你還有摘取夢想的動力。」
他搖搖頭,他已經明白如何去區分責任與夢想的差異。
松開對父親的扶持,他走向鷹架下,「那天鷹架在我面前掉下,狠狠的打中我的腦袋,它打昏了我,卻沒有打死我。什麼是夢想?因為從來不曾踫觸過,所以還保有夢想的美好,我決定讓夢想永遠是夢想,而我還是要在這里,因為這里有我的快樂回憶,還有許多人的希望,也是我的責任。」
「阿翔……」梁建國說不出話,只能含著熱淚看著兒子的身影。
「爸,阿俊呢?」
「那小子跟你一樣躲起來了。」
「爸,你開車來的吧?車子先借我,一會兒叫沈秘書派司機來接你回去,我去找阿俊。」
「去吧!想做什麼就去吧!」他揮揮手。
梁翔先回家拿了壓積在他書房的一份人事資料,然後照著上頭的地址,學著琴綺蘿的橫沖直撞,找到了阿俊那狹小擁擠的房子。
孩子在屋外天真的玩耍,對於他這個陌生人只是瞪大眼楮、好奇的看著。
「弟弟,怎麼一個人在馬路邊玩?」他抱了一下孩子。
「我幫爸爸等媽媽回來。」孩子天真說。
這一切他都了然於胸,「爸爸在嗎?」
「在里面睡覺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