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夜,他獨自一人,在珍饈苑里里外外繞了一圈,看著這里曾經有過的繁華似錦,並且感受著以往的人聲鼎沸。
他模著每張桌子,還遙想著父親將拿手的三色粥端到客人面前時,他那驕傲喜悅的表情,至今仍令他永難忘懷。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來到惜竹房外,未將房門閂好的她,使得門板發出啪嗟啪嗟的聲響,原本只想好好替她將門帶上,但看她翻身時,那張熟睡的精致巧臉,他就忍不住走了進去,來到她的床邊。介于恩情和愛情的他,可讓他傷神了一整夜,惜竹的純真與樂天知命的性格,一顰一笑的甜美淘氣,在在都縈回于他的腦海,從在蘇州城,掀開轎簾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魂就被她給攝去,一直到現在,那份瞬間的動容,至今他還是保有那股熱力,絲毫未降一丁點溫度。
只是那念頭兒一轉,想到父親若被押解在囚車上,受盡鄉親父老的唾棄,到時珍饈苑也從此易了主,那整個岳家,恐怕就此家道中落,難以再復興大業。
這時,突然一只小蟲子飛到惜竹的鼻頭附近,使得她忍不住擠擠鼻頭,還不小心打了個噴嚏。
「哈啾!」
一記噴嚏,使得她眼皮微微一眨,中,一道黑糊糊的影子,竟然矗立在她床前……
「你……你是……」她突然坐直起來,等到視線稍稍恢復正常,這才整個人松了一口氣。「你怎麼這麼早就起床,是不是今天早上要教我做什麼難做的點心,必須要起個大早?」
「我是因為……」
「用不著不好意思,學徒早起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既然答應你到京里來好好學東西,總不能空手而回吧,到時候我才不要被整個蘇州的老百姓看笑話呢!」邊說她邊起床,還要岳楊稍稍迥避一下,等梳妝穿戴完畢,這才走到他面前。「以後請丫環來叫我就行了,你專心處理十七格格的事要緊,我看她昨天氣呼呼地離去,一定會再來找你的麻煩。」
隨口一句關懷安慰的話,竟然一語成懺,而且麻煩早在昨夜里降臨了。
「咦?你怎麼都不說話啊?」她看他有點怪怪的。
他停了會,終于鼓起勇氣,將蘊藏在胸口的一句話,很困難地擠了出來,「惜竹……過兩天,我會到天壇去陪端王爺祭天,之後,我想讓右相先護送你回蘇州,然後結束珍饈苑在京城的營業。」
「為什麼?你不是今天要重新開張嗎?」恍如一道晴天霹靂,震得惜竹耳朵嗡嗡作響。
「瞧你擔心成這樣,我結束珍饈苑在京城的營業,是準備將它移往江南,這樣也好避開十七格格的騷擾,而移往江南後,要是能和彩饌齋合並,我相信,不僅是你,你大姐也會很高興的,不是嗎!」他想了好久,才想出一個能將傷害降到最小的辦法。
為了父親,為了祖業,他心疼的必須犧牲惜竹。
在心中,他已經對惜竹說了千千萬萬個道歉,只希望她真能體察他一份莫可奈何的心才好。
「真的嗎?你……你真的要將珍饈苑搬到江南,那……那太好了,到時候大姐她……不不,二姐和三姐都會很高興,秋姨也會很高興,啞叔聾嫂通通都會很高興……」惜竹開心地環著岳楊的頸子,潔白的貝齒配上彎彎的嘴唇,真讓人一輩子也忘不了。
「你會開心就好,這兩天,你什麼事都不必做,也不用跟著師傅學手藝,我只要你好好地跟在我身邊,這樣你明白嗎?」他只想與她多點共同的回憶。
惜竹的手突然從他的後頸處滑了下來,靈動的大眼充滿著無數個疑問。「這是為什麼呢?到了江南,我們不是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何必一定要在這時候,兩人什麼也不做,光膩在一塊呢?」
「這是因為……」他深深吸口長氣。「這是因為以後我們就會很少上京城來,不趁這時候多帶你到各處看看,豈不是白白來這麼一趟嗎?」
惜竹想了想,也就懂了,「你說得也對,到時回到蘇州,牛眼兒要問我到京城里看了什麼、吃了什麼、玩了什麼,我要是一句也答不上來,一定會被他給笑死的。」
這牛眼兒最愛泄她的氣,老看不得她好。
「那好,這兩天我們就好好瘋個痛快,京城里有好多好新鮮的玩意兒,包準你在蘇州一定都沒見過。」
「嗯,要是有什麼新鮮的玩意兒,我能不能買一些回去送給大姐、三姐、秋姨、啞叔、聾嫂還有竹波、葉影、桂岫……哈啾……」冷不防地,惜竹又打了個噴嚏。
岳楊將自己身上的暖裘取下,披在惜竹身上,「早上天氣涼,以後得自己注意身體,切莫讓我掛念才是。」
瞧他說得像要生離死別似的,惜竹開口探了探他的口氣道︰「難道你以後就不想注意我的身體,都不理我了嗎?」
「傻丫頭,就愛胡思亂想。」他一把將她摟進懷中,不停在她芬芳的耳後廝磨,他會永遠記住這個味道,一股自江南的清新少女,特有的難忘氣息。
這樣激烈的擁抱,讓惜竹大感怪異,那緊緊相貼的感覺,幾乎快讓她透不過氣來,她偎在他的懷中,輕輕問道︰「岳……岳楊,你還好吧?」
岳楊立即回魂,開心地笑著回答,「當然好嘍,待會咱們用完早膳,我先帶你到長城去看看,那里的明媚風光,和江南的景色截然不同,你一定會喜歡的。」
「你是說……是秦始皇時代建築的萬里長城嗎?」
「那你說還會有哪一條呢?」
惜竹開心地手舞足蹈,在清晨天剛亮時,一記小女生的歡笑聲,從珍饈苑內傳了出來,岳楊看著她燦爛天真的笑容,心里的無奈,更是加重了。
「什麼,要我帶陸姑娘回蘇州!」右相在听了岳楊的話後,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你不用在那用這種口氣質問我,你只需照我的意思去做就是。」他不打算跟右相解釋,就算說了,他未必會理解。
這兩天來,他帶著惜竹玩遍整個京城與市郊附近,可說是寸步不離與她膩在一塊,當歡樂的氣氛接近尾聲時,在情非得已下,他才將此事委托右相來處理。
「主子,我不懂,你明明就愛著陸姑娘,這兩天我也看你們形影不離玩在一塊,為何會臨時告訴我這個決定,我……」右相天資聰穎,在自我宣泄到一半後,他腦筋一轉,想到一個可能,「又是十七格格在暗中搞鬼,是不是?」
「十七格格曾經有恩于岳家,再說她也是皇族一脈相傳的天之驕女,要能保有珍饈苑及我父親的尊嚴,我思及再三,這是最好的決定。」他不敢直視右相,心虛的眸于敵不過他嚴正的斥責。
「不,這不是主子你的個性,一定是端王爺和福晉那晚前來,逼迫主子你的,是不是?」右相太過激動,不敢相信這麼殘忍的事,他怎能做得出來。
「不要隨便遷怒到端王爺與福晉身上,這不關他們的事,這全是我自己個人的決定,沒人左右著我。」
「那陸姑娘知道了嗎?」
岳楊遲疑了會,才鼓起勇氣說︰「你只管送她回江南,時間一到,我自會告訴她真相。」他從懷中取出一條玉墜和一本記載珍饈苑所有點心的食譜。「在護送她回江南的路上,你再替我將這兩樣東西交給她,希望她能好好珍惜。」
「請主子親手交給她,恕右相難以照辦。」他不肯遵從,這種事比叫他殺人還要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