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地,在彩饌齋廚房的正對面房間里,有一個人也一樣徹夜未眠。
他細品著香茗,透過窗牖,遙視正在努力以赴的惜竹。
他喚來一名丫環,指著桌上的一塊白布包里的長條物品。
「這里有一條長白山的千年參,拿去煨給竹姑娘喝,記住,一定要盯著她喝。」他還特別聲明。「千萬別說是我拿的,就說……是梅姑娘的用意。」
丫環領了意,拿起人參便福身告退。
一旁的右相看得是直搖頭,一把鵝羽扇搖來寫意愜然。
「主子,既然有心要幫竹姑娘,何不直挑明了說,你這等用意,她也未必領得到你的情。」
岳楊細長的雙眸中,透著點點小心意,「相處了好些時日,難道你還不明白這小丫頭,能接受本人直接傳達的心意嗎?」
「一旦不了解,彼此間隙恐怕會因而擴大,現在為了要贏過主子,她不眠不休,只怕到時候,努力換來的還是一場空,主子未必佔得了上風。」右相防微杜漸,細微之處,不得不慮。
岳楊端起蓋碗,細啜雲霧茶,對右相的杞人憂天,不禁莞爾。
「反之,你又以為如何呢?」他放下蓋碗,回神一凝。
右相將羽扇握在手中,雙眼凝聚在熒熒燭火上,未幾,仿佛參透岳楊此話的禪機,「莫非主子就是存心要讓竹姑娘當眾難堪,狠狠打擊她的自尊心?」
「然也。」
右相繞著花梨桌想著,越想,他就越往自己的後腦勺輕敲,「真不愧是滿族瓖白旗薩哈連貝勒的後裔,能深謀遠慮,我右相佩服佩服。」
「也惟有如此,她才能卸去倔強的外衣,而心服口服與我回到北京,在徹底地讓她自信心受到打擊,她才會虛心接受教導,也才不枉我將祖傳的技藝,全傳授給她。」
這樣的巧思,讓右相對于岳楊,更是敬崇有加。
「听說這次竹姑娘準備用糖油龍頭山芋和五丁包來與主子您一較上下,這兩種點心她可花了不少心思,主子您認為,她用這兩種點心來應戰,勝算又是如何?」他虛心請益。
「以你之見,要吃到好吃的山芋,以何地最數上品?」
「質地若要細膩易酥,當數宜興最佳。」
「那再以你所聞,此時可是宜興山芋的最適當產期?」
右相明白了,笑笑說道︰「竹姑娘選了不合時宜的食材,怎能做得出好東西呢?」
「那麼五丁包又以何處的最為風聞?」
「自是揚州冶春園的……」右相頓了頓,突然瞠目說道︰「冶春園的趙大莊,不也曾上京向主子您請益過,那麼五丁包……」
「是我傳授于他,本來他的店里只有雞肉、筍絲加五花肉的三丁包,但仍少了些提鮮的香味,我仔細研究再三,于是加了海參與蝦仁兩味,才揉合成南方人適合的口味。」原來五丁包的祖師爺,便是岳楊。
那照這麼看來,完全沒了解這兩樣食材的背景,就貿然挑選,近而用來挑戰岳楊,右相對于惜竹這麼賣命為彩饌齋努力,而沒細細探究其食材上的精要,感到扼腕。
「但願到時陶大人能手下留情,審評之語莫要太傷竹姑娘的心才好。」至少她的認真與努力,就是她可愛、純真的地方。
兩人一直聊到卯時時分,這時,之前替惜竹端參茶去的丫環突然跑了回來。
「岳大人,剛剛我回到廚房,想看看竹姑娘是不是把參茶喝完,沒想到……我一踏進廚房一看,她……她就昏倒在地上了!」
「那她現在人呢?」
「梅姑娘請了大夫,現在人已經被送回房里頭去了。」
第六章
餅了晌午,惜竹才幽幽醒來。
清晨,元梅緊急去請了大夫,把脈一診,才曉得脈象微弱,氣血不足,連著幾夜未曾闔眼,加上營養失調,昏倒是必然的事。
壓力過大,自我要求過高,都是造成惜竹不支倒地的主因,但倔強成性的她,哪听得進大夫的話,盡避岳楊隨侍在側,要她別把這回的比賽看得太重,她一樣置若罔聞。
「我知道你一直想我躺在床上,就是不希望我太用功,怕我會贏過你,對不對?」她又嫌惡地喝進一口湯藥,隨即再開口說道︰「你這藥會不會加一些讓腦筋遲鈍的藥,我告訴你,你如果害怕的話,可以提早告訴我,我會手下留情,不會讓你輸得太難看的。」
「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一定得爭得你死我活,凡事盡力而為即可,犯不著和自己的身體過意不去啊!」岳楊說得輕松,可惜竹並不這麼認為。
「哼,你少在那說風涼話,你一定想看我輸給你,我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獲得成功,吃得苦中苦,我就能成為人上人。」自信的火花在惜竹內心熊熊燒著,他真不想潑她冷水,看到斗志那樣高昂,他更是一句泄氣的話也不敢說出來。
「像你這種弱不禁風的體質,怎麼跟我比賽呢?如果你還想要繼續努力,那先把藥給喝完,再睡個好覺,醒來之後,我替你熬鍋枸杞人參雞湯,你乖乖喝完它,體力恢復後,我再接受你的挑戰。」對付惜竹,好言好語是沒用的,激將法絕對行得通。
「好,你敢說我弱不禁風,等我體力恢復,你就知道我的厲害。」才剛醒過來,體力都未完全恢復,犀利的口齒依然不變。
「那……這些藥……」他指著還有半碗的湯藥,眼帶疑惑。
「喝就喝,等我體力恢復你就完了。」
她搶了過來,咕嚕咕嚕兩口就喝個精光,岳楊看了有著莫名的喜悅,興奮地在她額上點吻一下,以示嘉勉。
「喂,誰準許你親我的!死北方佬,膽敢這麼放肆……」她很想推開他,可是她兩只手真的好軟喔,加上對方的身體硬得跟牆一樣,推也推不動。
「你乖乖休息,醒來後,我會請丫環將雞湯替你端來。」他站起身,準備離去,這時外頭剛好走進一位風度翩翩,體態瀟灑的男子。
「杜大哥!」
杜乘風依舊一襲月牙白絲綢長衫,依舊是笑臉迎人,依舊是風度翩翩,絕世的容貌,就連岳楊看了也不禁感到此人儀態不凡,絕非一般世俗之輩。
「听聞我們最可愛甜美的竹妹妹生病了,我怎麼可以不來探望呢?」他朝著床邊走來,在看了岳楊一眼後,這才將目光轉移到他身上,「這位是……」
「在下岳楊,來自京城。」他簡單自我介紹,逢人只說三分話,凡事謹慎為上。
杜乘風走遍大江南北,多少也听過岳楊的名氣,但他今天前來,並非為了岳楊,而是惜竹。
「在下杜乘風,來自杭州,與陸家有著世誼之交,今聞竹妹妹身體不適,故前來探視。」他不顧岳楊的感受,一個箭步便擋在他的面前,還伸出手背,貼貼惜竹的臉頰。「好多了嗎?」
「嗯,杜大哥,我好多了,你每次來都找大姐,都不找我聊聊,你好偏心喔!」面對杜乘風,惜竹真把小女孩那種撒嬌的樣子,展現得淋灕盡致。
「杜大哥生意忙,全國的布莊都得經由杜大哥之手,不過我向你保證,以後一有空,我一定會來看你。」他無視岳楊在後頭吹胡子瞪眼,還一直撥撥惜竹的頭發,模模她的小臉,而惜竹也偷看到岳楊兩眼瞪得眼鐘旭一樣,心里不禁飛上一陣快意。
「真的嗎?那太好了!對了,是誰告訴你我身體不適的,是大姐嗎?」甜美的笑一直掛在臉上,在她的心里,杜乘風就像個親切體貼的大哥哥,她的刁蠻之氣,在他面前完全展現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