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妹,你可知道,在你跟前的這個人是誰嗎?他可是皇上御前第一名廚,也是京城里珍饈苑的第一掌櫃,咱們膳房里的羅師傅,還是岳爺教出來的,這回到蘇州來,是要跟我商談皇上下江南的事,這樣說明,你听懂了嗎?」
「這……那……」惜竹耳朵好像耳嗚似的嗡嗡叫著,一時之間還未能從大姐的話中意會過來。
只見岳場從椅上站起,冷峻的臉上不見絲毫表情。
「大姑娘所言,正是在下!」他面色凝重,應該是腸胃脹得難受。
「你……你真是珍饈苑的大掌櫃?」惜竹管他御不御廚,一听到珍饈苑,那可是她憧憬得不得了的地方,一度還想到京城「取經」學習,可這萬萬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好巧不巧,看來……
後果可不堪設想了!
第三章
余園南廳,建構樸實大方,桌椅皆以精細簡單為主。
主梁柱的四角上,雕有梅蘭菊竹,春夏秋冬四季,而整個廳堂,僅僅擺設花瓶和鏡子,以表示主人求有「平(瓶)靜(鏡)」過日的意涵。
潺潺水流聲,依著回廊四周底下流過,使得整個南廳,提早感受到夏意的到來。
柳垂兒迎風飄逸,沙沙的磨葉聲,听來舒爽宜人,不過,卻一點也改變不了南廳里的氣氛,主座上,分別坐著元梅與秋娘,惜竹則啄著一張嘴站在元梅身邊,岳楊獨坐客座,細啜丫環端上的新鮮杭菊。
他仔細地瞧看元梅與惜竹兩姐妹,兩人給人的印象,確實大大不同。
元梅體態優雅,舉止端宜,舉手投足間,皆能看出大家閨秀的貴氣,眼神雖柔,盈盈中卻帶著不容輕佻之神韻,與惜竹那天真無邪,卻帶有小女生頑皮的稚氣,大相徑庭。
「岳爺可是等很久了,一句道歉有這麼難說出口嗎?」元梅放下蓋碗,口氣雖緩,但听來嚴厲。
「錯並不在我,我為何要道歉,你怎麼不問問他,怎能任由他的手下在街上騎馬橫沖直撞,害得我開花,我才是受害者呢!」嬌嗔的小臉見不到任何讓步,反而還為自己申辯,大喊冤枉。
「岳爺的前導馬替岳爺開路,並非故意橫沖直撞,你和牛眼兒擋在路中央,本來就是你們的不對,再說……你的果真開花了嗎?」元梅內舉不避親,就事論事,一點也不馬虎。
「我……我當然開花了,好痛的啊,看來好一陣子無法騎馬了。」為了爭一口氣,強詞奪理在所不惜。
「你開花?那你讓岳爺的腸胃撐破,這些都不干你的事嘍?」元梅語氣上揚,顯然地,好聲好語對這任性的麼妹來講,已全然失效。
「這……」她重重地跺了石板地,整團亂糟糟的氣在胸口亂竄,她好氣,這大姐為何老是胳臂向外人。
姐姐訓人,外人自是不好插嘴,岳楊一句話也沒說,他依舊悠閑地取起茶碗,陶然于茶香之中,這種神情看在惜竹眼中更是火大。
「秋姐,你說說,惜竹的事該怎麼處理?」她叫著秋娘規定的叫法,可是她回過頭,卻發現秋娘一動也不動,一對眼珠子直視著岳楊,她被他個儻俊逸的外貌迷得兩眼發直,嘴開魂呆,元梅在對她說什麼,她一個字也听不進去。
「秋姐……秋姐……」元梅連喊兩聲,秋娘這才魂歸來兮。
「干……干什麼?叫我做什麼?」她有些口吃,差點從椅子上摔落下來。
元梅看她那副無神無魄的模樣,早就料到她心里頭在想著何事,從前年上元節到京里看花燈回來後,秋娘就對岳楊留下極深的印象,當初的驚鴻一瞥,讓她始終難以忘懷,無奈郎無意,「姨」有情,加上當時人潮洶涌,僅僅是匆匆一見,也未能說上一句話,自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況且連岳楊當時是否有看見秋娘,都還是個未知數,又怎能談得上鐘不鐘意呢?
「我……我叫秋娘,小女子今年二十有八,還請岳爺多多指教。」秋娘並沒听見元梅在問些什麼,隨口再將自己介紹一遍。
「秋姐,你已經自我介紹過了。」秋娘早提醒過元梅,在岳楊面前,千萬別將她真實年紀及身份暴露出來。
「我……我介紹過了嗎?」她理理雲鬢,顯得有些尷尬。
元梅一雙慧眼雖是在秋娘身上打轉,但精明的眼角卻不時瞅看著岳楊的反應,只見他將全副的精神全放在惜竹這丫頭身上,嘴角不時還掛著淺淺的笑,對于秋娘,他似乎還沒將正眼停駐在她身上,更別說專心在听她談話了。
在她心中,已有了譜,該怎麼做,她的腦中,漸漸浮出輪廓。
顯然地,岳楊根本就不可能看得上秋娘,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來,秋娘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即使謊報年齡,一樣無法擋住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
「大姐,要是沒我的事,我想先走了。」待著也是找罵挨,惜竹想先溜之大吉。
「你的道歉呢!」元梅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岳楊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要是沒給個交代,將來怎麼讓岳楊將珍饈苑的祖傳秘方,乖乖地交出來。
「大姐……」她揚高音調,不能諒解大姐為何就是不肯就此放她一馬。
「需要我罰你抄寫庭訓兩百遍嗎?」
這是陸不凡為她們姐妹們訂定的家規,全文十條,共七百多字,惜竹曾被罰抄過一百遍,幸好二姐三姐求情,她才被打了對折,但五十遍對她而言,已是噩夢一場,如今兩百遍下來,加上二姐即將出嫁,三姐釀酒坊又正在忙,沒人說情,她要真寫完兩百遍,全身骨頭不散光了才怪。
「我……好啦好啦,道歉就道歉……」一張嘴翹得像個鴨,她低著頭,鳳眼中迸出叛逆的目光,一點也非出于自願。
當她走到岳楊面前時,一道清風正好從雕花鏤窗中吹進,將惜竹的發絲整個吹拂開來,那欺霜賽雪的冰肌粉頸,配上一條透明豹黃的琥珀鏈子,讓她的頸子看來更是好看,蜜桃般的臉型,透著早春少女的初紅,仿佛一口咬下,就會流出芬芳的汁液,讓人極欲一親芳澤,即使是小啄一口,也會怦然心動。
這樣嬌小的個子,和人高馬大的北方妞比起來,可說是精致細膩極了,岳楊越看她,對她的趣意,越是一點一滴加濃了……
「對不起,岳大爺,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這小小的弱女子一般見識,你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有道是窮不與富斗,富不與官斗,即便是我們陸家,也惹不起像你這樣的京畿大官,你就饒了我一馬吧!」瞧這話說得可酸的了,听得岳楊耳里都快要出油了。
「我不會生氣的,這事我也有錯,不該讓手下騎那麼快的馬,以至于嚇著了你。」
惜竹一听,精神全來了,她抓住這點,立即大作文章。
「大姐,你自己也听見了,他說他也有錯,這事可不能全怪到我頭上。」
元梅眼神一銳,惜竹的抱怨自動堵住,今天她說什麼都是不對,反正岳楊對陸家有的是商機,大姐一切以利益為前提,她就算說破嘴,也替自己扳回不了什麼頹勢。
「不知岳爺現在肚子是不是還不舒服,要不要我讓惜竹替你煎個暖藥,讓你腸胃舒坦些。」至少要讓惜竹做點事,算是薄懲。
岳楊想想,這樣也好,吊詭的精光在眸子里流轉著。
「好,就有勞竹姑娘了。」
這句話說得令人渾身打顫,背後蘊含的意義不知有多麼邪惡,他會不會是想到用什麼方法來惡整她回去,否則為何說話就說話,還帶著令人不解的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