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個外甥女,姓楊,去年路過南坪,被你欺負了,有這回事嗎?」
「楊?莫不是叫楊玉環?!就是我告的那個搶錢女賊?她真叫楊玉環?她還真的找到她舅舅了?怎麼可能?!」
「她舅舅本來在蘇州,近年調職頻繁,又恰巧楊家也搬過幾次家,一不小心竟斷了聯絡。林大人信里寫道,楊姑娘一路尋到蘇州,又听人家指示,歷經千辛萬苦,萬里迢迢,終于尋到廣州找到了舅舅。」
「是,一個姑娘家,是很辛苦……」鐘九財冒了汗。
「林大人十分愧疚沒照顧到甥女,听了她路上的遭遇,一時激憤難平,就寫信來控訴我南坪治安敗壞。大人說這案情好像很熟,問了我,我一看,咦!這不就是你還擱著沒破的案子嗎!」
「都一年多了。」鐘九財抱怨道︰「荊捕頭,您瞧不起我這個小案子,都沒有找到女賊。」
「你還道我有本事去廣東找女賊嗎?」荊大鵬神情不悅。
「是、是。」
「你說楊姑娘打你、搶走你的錢;可林大人說,楊姑娘乃一弱質女子,你意圖非禮她,她為了保護自己,所以拿你施舍的銀子砸你。」
「冤枉啊!她確實搶我的錢。」
「是嗎?你的狀子讓師爺找出來了,寇大人越看越可疑,可能會找你問話,屆時我會來傳你去公堂。」
「要上公堂?」
「是的。如果你是誣告,累得我們捕快弟兄窮忙,又讓大人以為我們抓賊不力,哼哼。」
「我可以撤回案子嗎?」
「你去衙門問書吏,看該怎麼撤。」
「上次我在城里撞見楊玉環的雙生兄弟……」鐘九財還在掙扎。
「她沒有雙生兄弟,這世上長得像的人太多了。」
「是是,小的眼拙,我沒想到她名字竟是真的,身世也是真的。」
「玉環是個通俗名字,難道你叫九財,就沒有叫七財、八財的?」
「荊捕頭教訓得是。我還真遇過三個八財,一個六財。」
「都是好名字。鐘老板,祝你發財,我走了。」
離開鐘記肉行,荊大鵬嘴角抽動了好幾下。看來他幫大人剔掉一個積案了。
夜里,阿溜躺在大床上,伸直了腳;毛球和七郎各自盤腿坐在他腳底處,抱住他的腳掌,拿著一根鈍圓小木棒戳他的腳心。
「嗚嗚,啊嗚,好痛!痛痛痛……」阿溜慘叫。
「阿溜,你不要叫啦。」毛球賣力地將小木棒頂住他的腳心。「你舌根的紫黑點還在,要听大夫爺爺的話。」
「大夫爺爺說,每刺一下涌泉穴要數到五,連續剌一百下才能停喔。」七郎也很認真地幫阿溜點穴。
「嗚嗚嗚。」阿溜只能忍住。
他每天慘遭酷刑,喝苦藥、剌金針、灼艾草,現在還要攻他的涌泉穴,但他絕不能退縮,為的就是求得身體強健,做個真正有體魄、有膽識的男子漢,好能跟那個自大的荊頭兒比拚。
「呃,請問……」半掩的門外,一個年輕人探頭探腦的,困惑地道︰「荊大鵬不是住這里嗎?怎麼你們……」
「你誰呀?」毛球和七郎齊問。
「我是荊壁。我找我八叔叔……」
「阿壁!」荊大鵬從里間出來,喜道︰「怎這會兒才到?」
「呼,我還以為走錯屋子了。」荊壁先將手里、背上的包袱盒子放下來,大大喘口氣。「我剛進南坪縣境就被堵住,說是魏王爺要去東邑海邊觀濤,官道都不給走,直到魏王爺車隊過去了才放行,耽誤了半天。」
好大的官威。荊大鵬在心底冷笑。他管不到皇族,但若魏王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封路,他定是上前為百姓請命,不可能讓他們任意妄為。
「你到了就好。」他不欲說這些事,招呼荊壁道︰「辛苦了,我去幫你燒個熱水洗洗塵。」
「你不是沒灶,連冬天都洗冷水?」
「最近在後邊砌了個灶,可以燒水作菜,方便多了。」
「這些孩子?」
「對了,忘了介紹,他們是小田的弟弟妹妹。七郎,毛球,那個最大的、眼楮像在瞪人、看起來很孤僻的叫阿溜。」
「所以——」荊壁眼楮發亮。「八叔叔,你找到小田的家人了,那你們就可以……」
「阿壁,沒有的事,別胡說。」荊小田扶著牆壁,聞聲而出。
「你怎麼不躺著呢?」荊大鵬帶著責備的語氣。
「小田你怎麼了?我才奇怪沒見著你,氣色不太好呢。」
「她生病了。」荊大鵬代答。
「哎呀,保重啊。」荊壁忙掀起盒蓋。「這里有我女乃女乃和我娘做的你最愛吃的豆沙包,包你吃了就好。」
「謝謝。好想念荊大娘、荊大嫂的包子喔。」荊小田露出歡喜的笑容。「多謝阿壁你帶過來,我先分給孩子們吃。」
「來來,大家吃,不要客氣。」荊壁也招呼孩子們。
他約半年就會來一次南坪城,這回更是肩負刺探八叔叔和小田姑娘進展情況的任務;他很高興小田仍跟八叔叔在一起,只是她似乎不像以前活潑多話,神色也變得安靜,是因為生病的關系嗎?
蚌性土直的他很快就忘記這個問題,梳洗過後,就在大床上跟孩子們打成一片,連「最孤僻」的阿溜也拿了小木棒來戳他走了一天的酸痛腳掌,疼得他哇哇大叫。
這屋子原是里外兩間,一間當廳,一間當房,現在外間擺上兩張大床,房里頭本是一張大床,又再擠進一張小床,以致于整個屋子變得有點擁擠。
荊大鵬望著終于熄了燈的外間,心中盤算著,是該找一間大屋子,好能將大家統統塞進去。
「我來幫你換藥。」他回頭道。
「他們……」荊小田遲疑著。
每到了夜深人靜,就是他幫她換藥的時刻。他又探了下外間,放下隔在兩間房的簾子。
「都睡了。你听那打呼聲,阿壁累了。」
她低下頭,側坐在床邊,解下衣服,自己拆了裹傷的布條。
他坐到她後面,為她拭去傷口的殘留藥膏,擦淨周圍的肌膚。
「傷口已經愈合,明天給諸葛看過,大概過兩天就能拆線。」
「那今天不用再敷藥了吧?」
「這藥膏生肌長肉,諸葛給了,就是要用。」他細心地為她抹藥。
抹了藥,就得再覆上一塊細紗布,再以布條纏好固定。
他纏布條時很小心,不會踫到她的身子,但是一雙大手在胸前繞來繞去,總是很不自在;她會閉上眼楮,連呼吸都幾乎停止了,深恐自己一個晃動,倒給他機會「非禮」她。
換藥時,他就像是最正經的大夫,沒有多余的話;換完幫她穿好衣服後就去睡,反而是她得花些時間才能平復急遽的心跳。
他以行動道歉,她明白。
那夜的誤解,好像很遠、很遠了,然後就此消失了嗎……
「你是換好了沒?快出去。」阿溜涼涼的聲音傳來。
「今晚不是我顧小田嗎?」荊大鵬回瞪回去。
「昨天是你,今天換我了。咱倆輪流陪小田,你別想多佔一天。」
「我不用你們看顧……」荊小田插話。
「不行。」這時兩人就會意見一致,異口同聲。
荊大鵬很不情願地出去,躺在荊壁的旁邊。阿壁是不臭,還洗得香香的,很他有如從天堂掉入地獄,不禁哀怨不已,無奈地閉上眼楮。
另一張床上,毛球和七郎枕頭相連,睡得正憨甜呢。
而在里間,阿溜先躺到小床上。「小田,你幫我蓋被子。」
「好。」荊小田微笑坐到床邊,幫他拉上薄被。
他看著她,一副想看夠了再睡的模樣,卻是眼皮一闔,立入夢鄉。
其實阿溜很困了,但他就是要撐到今晚「陪睡」,絕不讓荊大鵬藉拖延換藥的時間奪走他應有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