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我的手麻了。」孟夫子才將玨兒放下地,又慘叫一聲,模上了脖子,「我的頭呀。」
「夫子,對不起。」玨兒眨眨大眼,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老師的袍子。
他雖然听不太懂爹在說些什麼,但他知道好人一定要沒事,壞人一定要抓起來,所以越看越緊張,便抱著夫子的脖子,越勒越緊……
「謝謝夫子帶我們過來。」瑋兒幫弟妹們謝過老師。
「這場親眼所見的審案,遠比你們讀上十年書有用多了。」孟夫子笑著揉了揉脖子。「來,我們該回去了,還沒跟夫人說我們出來呢。」
「娘在這兒。」矮小的玨兒倒是一眼就見到站在遠處牆邊的娘和春香。
「娘在哭?」珣兒很擔心,立刻跑過去。
「該是看到爹回來了,很高興吧。」慶兒不以為意。
「原來夫人也來了。」孟夫子牽了玨兒。「我們過去。」
群眾緩緩散去,仍然情緒高昂,意猶未盡,嘰嘰喳喳談論著。
「江四少爺被砍一刀,又被拷打,好像受傷不輕,不知道要不要緊?」
「你沒瞧油坊伙計全出動了,往大夫那邊送去了,放心吧。」
「沒想到江四少爺竟然會跟薛大人兜在一塊兒,當初他不知去向,老婆只好嫁人給薛大人,不知道他現在心里怎麼想的。」
「你別說人家閑話了,各有姻緣啦,江四少爺——不對,我覺得喊江掌櫃更順口,現在他跟喜兒姑娘在一起,更是美事呀。」
「是啊是啊,以後夫妻同心經營油坊,安心過日子,還提以前作啥?」
「可他兒子在薛大人那兒,也不知去認了沒?」
無人注意到站在旁邊的慶兒,只當他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慶兒抿緊唇,低下頭,用力捏了一下指節,再抬起頭,往人群最多的那邊看去,那是油坊眾人扶了江照影離去的方向。
他踮起腳尖,想要再看清楚方才在公堂昂然站立,答話堅毅有力的男人,卻只能看到一群擠得水泄不通的看熱鬧百姓背影。
「慶兒,回家去。」一直陪在他身邊的瑋兒握住他的手。
「大哥……」慶兒望向哥哥,有著從未有過的復雜神色。
「我想,爹很快就會實現我們男子漢的約定了。」
直到快上三更,薛齊方從衙門返家。
沐浴餅後,他回到房間,就見琬玉拿著一條白絲巾子,細細地擦拭掛起來的三品孔雀徘袍公服,她那專注細膩的程度,幾乎是打算連上頭的繡線縫隙也要剔得干干淨淨。
「你再擦下去,孔雀毛就禿了。」他笑道。
「要不是你明天還穿,我就洗了。」琬玉退後一步,望看這件代表正義威嚴的官服。「我真希望你天天穿得光鮮,教那班惡官看了就膽寒。」
「這是新袍子,還很光鮮,別忙了。」他過去牽她的手,問道︰「孩子都睡了?」
「我說你明日還得起早,給爹好好休息,總算全趕去睡了。」
薛齊回想一踏進門,四個孩子簇擁過來猛喊爹的「盛況」,雖是跟平日一樣,但或許他格外疲累,也或許一段時間未見孩兒自然倍感窩心。
可一瞧見睡眼惺忪的玨兒和偷打呵欠又猛睜大眼的珣兒,他更不忍。
「噯,我不是叫家保捎口信回來,要你們別等我?」
「你出風頭了,孩子崇拜極了,哪耐得住?就是要等爹回來。」
「你們呀,怎麼全跑去看我審案了?」他倒有些難為情。他公私兩張臉,教妻兒看到他的凶神惡煞模樣,不知道會不會作惡夢?
「我們沒看過欽差大人,當然要瞧熱鬧了。」琬玉一直展露笑靨說話,突然哽咽住了。「你回來得很好,也正巧,總算趕上……」
「老天保佑。」薛齊也捏了一把冷汗,「快到宜城時,遇到家興,听說江照影出事,我嚇死了,若再晚個半天……」
不趕不行,既然都趕上京城了,又讓皇上交付查案大權,當然更要趕回宜城。
受命當夜,他做了調度和準備,隔日便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回。
以他經驗判斷,江照影斷人財路,若被發現,必有生命危險,就算他事後治得了可惡的相關人等,但人被暗算,或是刑求至死,然後隨便以「暴斃」結案,那將是永遠無法挽回的憾事。
「你……很好。」琬玉望向自己這麼能干又這麼顧慮周詳的丈夫,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齊,你這次做得真好。」
「辦公事罷了。」
若只是辦公事,又哪能去得急,回來得也快?
琬玉已然明白,這就是他對江照影的承諾,一旦應允,便是義無反顧。
「你都不跟我說,就急著去京城。」她滿腔心情竟不知如何傾訴。
「我還以為你在那邊看上了誰……」
「胡思亂想。」他溫溫地笑了,輕拍她的臉頰。
「你趕了這幾日,眼圈兒都黑了。」她也輕撫他的臉頰,跟著笑了,卻又同是滑下了晶瑩淚水。「齊,怎麼辦,我還想哭……」
「傻,想哭就哭,還要跟老爺請示?」他將她按入了懷里。
「你累了,該睡覺了,我還是不吵你。」
「要睡也得讓我摟著睡,我可不願你轉過身,背著我偷偷哭。」
「好,你讓我哭,我這回哭過後,一定一定再也不會哭了……」
說著,她已埋進他的胸膛,痛快盡興的流出她歡喜的淚水。
所有的擔憂都放下了,一切的憾事也拋開了,喜兒拿回油坊,江照影重獲清白,從此抬頭挺胸做人,慶兒和珣兒也可以去認生父了。
「琬玉,都沒事了。」薛齊能做的,還是緊緊抱住她。
「今日你好威風,听到人家夸你是好官,我真高興,真高興啦。」
長夜過後,雨過天晴,宜城明天將是陽光燦爛。
查案稍告一段落,也是夫妻跟孩子說明事實的時候了。
四個孩子排排站,薛齊一一看了過去,感到十分欣慰。
瑋兒十二歲,清秀沉穩,慶兒十一歲,俊俏活潑,珣兒九歲,甜美嬌憨,玨兒六歲,稚氣可愛。各有個性,各有特色,卻是一樣地乖巧,一樣地聰明,全是他所疼愛寶貝的好孩子。
「爹和娘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們說,都坐下來。」
薛齊先轉頭看了身邊的琬玉一眼,輕拍了下她的手背,再將目光移回前頭的孩子,特別是坐在中間的慶兒和珣兒。
「慶兒,珣兒,你們應該已經明白,爹並不是你們的親生父親。」
慶兒直直望著父親,珣兒則是眨著一雙晶亮大眼,略感疑惑。她是知道這個事實,只是小泵娘心思單純,並沒有想太多。
「十年前,你們親生父親的父親,也就是你們的親爺爺,犯了朝廷的大錯,要被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你們的親爹很孝順,為了照顧爺爺,不得不離開你們和娘,隨爺爺到了那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服侍爺爺三年直到他過世,然後,他又花了五年的時間,吃了很多苦,一步步走回宜城,那時候爹和娘已經成親了,而一個家,只能有一個爹,一個娘,他不好意思過來找慶兒和珣兒,便是他很想念你們,所以我們得找一天,去拜訪你們的親爹。」
雖然慶兒已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低下頭,扯著指頭,珣兒則是越听越驚惶,淚珠兒在眼眶滾來滾去,不安地望向娘。
「珣兒來娘這兒。」琬玉拉珣兒到她懷里,溫柔地拍拍她。
「為啥一個家,只能有一個爹,一個娘?」玨兒有問題了。「我們家不是還有大娘嗎?」
「玨兒,你乖乖在旁邊听。」薛齊看著他,教導道︰「听不懂的,以後長大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