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里頭填了羊毛,應該比較暖和吧?」
「是比較暖和。」但這並不是他穿這件衣裳的本意。
郁相思有很多疑問,但她不問。她有一個感覺,打從雲頂關開始,他就帶領著她,走過一道又一道的關卡,像是探索,也像是冒險,不但掘出了彼此深藏在心的情意,也即將掘出他一直過度刻意不提的身分。
「咦?」一股清冷的香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眼楮立刻亮了起來,驚喜地望向他。「靈犀香?」
「是的,靈犀香就是長在這山頭。」
「真的啊!」她興奮極了,跑步向前尋找香味來源。
大平台的盡頭是一座拔高的小山峰,這就是天首山的峰頂,山壁上現出一個約為十人高的大洞口,里頭隱約透出亮光,卻是深黝黝的看不真切,靈犀香的香味就是從這里飄散出來的。
令她驚訝的是,不知什麼時候護衛大哥們全部來了,人數遠比她算過、見過的還多,好些都不認識的,他們穿著一式的高原部族灰色射獵勁裝,腰配長劍,個個雄赳赳、氣昂昂,分成兩列站在洞口前。
洞口邊立著一個巨大的石碑,差不多有她的兩倍高,她仰頭看去,上頭沒有文字,而是她已經十分熟悉的龍形刻紋。
「他們?」她有些忐忑。
「他們是跟隨我身邊最精良的金騎衛隊,一共三十六名。」
「這山頭……」她忽然明白了,難怪他需要被保護。「這不是皇帝他家人才能來的地方嗎?我們就這樣闖上來,可以嗎?」
「沒關系,我們進去。」
他牽著她的手,帶她往洞門走去,刷一聲,所有的侍衛動作整齊劃一,立刻單膝跪下,帶著恭敬和熱切的目光護送他們走進石洞。
郁相思背脊發熱,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這等陣仗,護衛大哥們不可能跪她,那就是像孟大哥一樣跪他了?
他果真是皇族中人?她想問,但周遭氣氛太莊嚴,她說不出話。
進了洞里,又變回兩人獨處,她稍稍舒了一口氣。
洞內靜謐而黑暗,往前模索走了十來步,低矮的石頭壁頂忽然不見了,眼前一道天光直泄而下,照亮了一個極為寬廣開闊的大山洞。
冷冽的靈犀香味更濃了;她抬頭看去,洞頂一個圓形大洞,從上面直直裂到前方山壁,引進了大量的天光,還能看到外頭飄過一朵白雲,她恍惚有個錯覺,以為自己已經到仙山當神仙了。
天光底下,擺放一張好大的石桌,上面至少可以睡上十頭牛……等等!她看仔細了,這石桌不是擺上去的,而是從山洞直接鑿出來,與地面連為一體。
表斧神工!她驚嘆極了。又看到石桌左邊矗立著一塊黑黝黝的巨石,差不多有她兩個人高,方圓約有三人合抱,即使天光照在石面上,那深沉的黑色還是一樣深沉,令她以為那不是石頭,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她好奇上前,愈是靠近,愈能感覺巨石所散發出來的冷凝香味;她心髒陡地一跳,先是屏住呼吸,再深深地吸進那獨一無二的清冷香氣。
「這……」她右手舉在巨石前,竟然不敢去觸模。
「這就是靈犀香。」他來到她身邊,很自然地撫模巨石。
「啊!」她怕踫壞似地,很小心地拿指尖撫上巨石,感受著不規則的粗糙石紋,輕聲問道︰「全天下的靈犀香就只有這一塊?」
「是的。」他說起了掌故。「五百年前鑿開了這山洞,原是做為避風雪之用,沒想到洞中有洞,還有一塊渾然天成的靈犀香。沒有人知道這塊香石是哪里來的,很可能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就在這里了。」
她的手指緩緩移動著,一方面感受著溫潤的冰涼,一方面也為這古老的巨香傳說而心懾。
她夜夜放在枕畔的靈犀香就是從這里敲下來的啊。
「為什麼叫靈犀香?」她問道。
「當初發現時,這香石長得像犀牛角。」他右臂上揚,顯出這塊巨石當年更為高聳的高度。「犀角中間有一條白紋,從上頭直通到下頭,可以互相感應,因為有此靈通,便叫靈犀,因此這塊香石也叫做靈犀香。」
他手臂緩緩擺了下來,好似畫出一條相通的犀角白紋。
「我沒看過犀角。怎麼感應法?」她深深為這個命名所感動。
「好比我在這頭,你在那頭。」他伸袖一揮,比向了寬闊的石洞,微笑道︰「不必說話,不必見面,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煩惱什麼,歡喜什麼,心有靈犀一點通。」
「啊……」她的心再度受到震撼。
心有靈犀,即使千里迢迢,亦會尋香而來,也會在她最危難的時候,及時趕到,在她失望無助的病榻邊,柔言安慰,字字句句說進了她的心。
靈犀香珍貴,與她心有靈犀的男子更是珍貴啊。
「好珍貴……」她眼眶微濕;心里還在感動,突然覺得有事不對勁。「太珍貴了,你不可能那麼容易買到,到底……」
「我不姓田,我姓穆。」
「什麼?」
他答非所問,卻也讓她瞬間明白。
穆?皇帝他家的大姓?只因他是皇族中人,所以他一直瞞她?
「我也不叫田玉龍,這是我外出時用的名字。」
「干嘛遮遮掩掩的,見不得人嗎?」
「我姓穆,名叫勻瓏。」
「這誰呀?」她惱得快哭了,真相只有讓她更加惶惑而已。
「唉!」他好喪氣。看來並不是人人都知道皇帝的名字,對于老百姓而言,大概就只知道皇帝老兒、真龍天子、萬歲爺這些詞兒罷了。
他微笑輕撫了她的頭發,執起了她的右手掌,見到她掌心的肉色疤痕,憶及她跌落吊橋的驚險景象,不由得心頭一緊。
他輕輕嘆息一聲,低頭親吻了她的掌心,這才站在她身邊,拿指頭一筆一劃在她的掌心寫出他的名字。
「勻,均勻,勻稱,取其平和中道之意,務求天下安定,百姓豐衣足食;瓏,王者為龍,龍為至尊,乃是上天之子。」他邊寫邊解釋。
「你名字這麼多學問!」她听得頭暈了。
「來,過來看這個。」
他牽著她的手,走到大石桌的右邊,那里一大塊山壁磨得平整光滑,依序刻上一行又一行的文字。
「這個山洞,就是天穆王朝皇帝祭天的神廟。」他感覺她手心微顫,立刻用力回握,再帶她緩步走過,瀏覽石壁上面的文字,語氣沉穩︰「天穆王朝立朝三百年以來,自太祖以降,至今十二個皇帝,上頭是他們的名字、年號和廟號,不過最後一個還在位,不急著上廟號。」
穆勻瓏
她呆呆地看著那個名字,天穆王朝第十二代皇帝。
難怪,難怪呀!所有混沌不清的疑問都有了答案。
不早就猜到了嗎?只是,她不敢、也不願往這個方向去猜;在雲頂關,大耳和尚說「果王」送禮物,她知道他指的是國王,可天穆國沒有國王,而是皇帝,她那時病著,無暇細想。
丙然就是他!難怪他以超乎常人的能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還能親自到場送行,大大地激勵了軍士們的士氣,他——她不得不說——做得很好啊。
知道真相的此刻,她是該學護衛大哥們跪下來?還是鞠個躬就好?或者像戲台演的,扮演一個美妾的角色,給貪戀美色的昏君槌撾背、捏捏腿?不然,干脆昏倒給他看,以搏得君王更多的寵愛?
所有紛紛擾擾的念頭一下子平靜下來,她既不驚恐,也不興奮,她還是只願他是在青檀鎮尋香而來的男子。
皇帝也是渴求真情真愛的男人,他苦苦隱瞞,是怕驚動了她吧?若早知他的身分,她還能毫無顧忌地跟他在一起嗎?怕是只有乖乖听話的份兒,他說一,她不敢說二;他不讓她走香路,她就得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