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渴望一份純粹的感情,沒有任何條件的拘束,就只是單單純純地喜愛,信任,相知,相惜。
就像她在橋上,明明都渾身顫抖、受傷流血了,卻還能逸出甜笑跟他說︰見到你,我好歡喜。
他心頭火熱,這教他怎能不好好珍惜這個真性情的女孩兒呢?
此刻,望向她略顯落寞的神情,他暫且不提西行之事,只想先讓她開心起來。
「潘武,拿香匣進來。」他朝門外喊道。
一會兒,潘武敲門進來,往桌面放下一個黑黝黝的小匣子,又道︰「爺,孟敬在外頭求見。」
「叫他候著。」
「田公子,我這兒沒事,你快去。」郁相思忙道︰「孟大哥還要回山上,別讓他模黑走山路。」
他深深地望著她,好像要把她看夠了,這才為她揭起香匣。
「我這就去。這盒子里頭是靈犀香,我幫你帶來了。」
「靈犀香!」她驚喜地抬起頭。「謝謝!要多少銀兩?」
「送你。」他微笑道。
「不成,一定很貴的……」
「我馬上回來。」
房門掩起,郁相思撐著的笑容緩緩地垂了下來,目光移向靈犀香。
那只香匣顏色黑沉,材質厚重,匣蓋上瓖嵌龍紋金印,可能是怕香味逸出,匣子里又密密實實地填了綢布,包攏著一塊黑色的、如她拳頭大小的石頭。
她一直以為靈犀香是像沉香一般的香脂,或像是檀香那樣的一種香木,甚至有著神話般的皇族黃金顏色,萬萬沒想到,看到的是一塊跟煤炭差不多的黑色石頭。
石頭會有香味嗎?她湊鼻過去吸聞,才使了力,就覺得頭暈目眩。
她以手臂撐住桌面,好穩住身體,不要跌下椅子,一顆心卻已沉沉跌落,不知是為了沒有香味的靈犀香,還是那條不見了起點的香路……
「郁姑娘,給你送飯來了。」掌櫃大娘敲門進來,忙碌地往桌面擺放碗碟,嘴巴也很忙。「我家男人累得你受傷,好生說不過去,給你炖了香噴噴的牛肉,最是補血的了。」
「謝謝大娘。」她頭覺得脹痛,聞不到牛肉香味。
「你這手不方便吃東西,我這里有大勺子、小勺子、竹叉子……嘻,當然還有筷子。」掌櫃大娘笑嘻嘻地排列一堆吃飯的工具。「筷子是田大爺用的,你不好使力,就讓他夾菜喂你。」
「大娘,我有點累,麻煩你扶我過去床那邊。」
「先吃幾口飯,剛才喝的藥是飯前的,等會兒還有飯後的。」
「我吃不下。」
「這樣啊?」掌櫃大娘放下拖盤,忙去扶她。「你在冒冷汗?」
「我睡一下就好。」
頭一沾枕,她突然覺得好累好累,不知哪來的疲累四面八方掩來,一下子就將她催入了最深沉的眠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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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
一身斑爛毛皮的大豹跳了出來,尖銳的爪子閃出利芒,血盆大口里的森森利牙朝她咬了下來……
「啊!」她猛然驚醒,以為是尖叫,卻只是喉頭的濁聲。
「怎會這麼熱?」一只好大的手掌搗住她的額頭,冰冰涼涼的。「昨天不是沒事嗎?」
「姑娘受到驚嚇,吹了風,風邪積聚體內,加上受傷失血……」
「治好她。」那焦慮的聲音壓抑了下來。
不知道有幾只手過來幫她把脈,接著又幫她換藥,她只覺得疲憊不堪,勉強睜了眼,朦朦朧朧里,看到坐在床邊的他。
「相思!相思!你覺得怎樣?」穆勻瓏俯,著急地問道。
「頭暈……」
「你好好休息,喝了藥就好。」
「喝藥?」她意識陡然清明,記起了最重要的事情,掙著想爬起身,語氣雖急,卻是虛弱無力。「我要喝,喝了藥才會好……」
「不急,藥待會兒端過來。」他扶她坐了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你睡一天,骨頭酸了吧,坐坐也好。」
「我睡這麼久……」她猶茫茫然,虛軟地靠在他身上。
「這些日子來,你大概累壞了。掌櫃說你一路從青檀鎮走到雲頂關,瞧你鞋子都走破了,唉。」他語帶疼憐,只能佩服她超乎常人的毅力。
「你是說……」病中的她卻有另一番心思,力不從心的無奈感讓她心急。「我準備得不夠齊備?」
「相思?」
「我沒有錢,做不起保暖的馬靴,可我知道,我該去打幾雙耐滑耐磨的草鞋,等我病好了,我就……」她一口氣說得急了,不住地喘氣。
「你暫時別想這些,先養好身子再說。」他輕拍她的背。
「田公子,你不去,」她直起身子,抬頭看他。「對不對?」
穆勻瓏扶住她虛軟的身子,看到她明顯流露出來的指責神色。
向來清澈的眸子布滿了疲倦的血絲,蒼白的臉孔透出兩朵潮紅,但那不是他思念的嬌羞,而是令他心驚的高熱,小小的唇兒毫無血色,又因她刻意緊抿而微微顫抖著。
「相思,你听我說,你這樣根本無法上路。」他盡可能放柔了聲音。
「你不去,對吧?」她又問了一遍。
「孟敬帶隊去,我不去。」他知哄她無用,只能告知事實。
「天氣正好,是該出發了。」她望向外頭的暮色。
「孟敬和大耳今天過來看你,可你睡著,也就不吵醒你。」他一頓,告訴她道︰「他們是來跟你道別的,明天一早就出發。」
「明天嗎?」
郁相思又覺得累了。明天是個好日子,或許她該睡飽,養足精神,然後早起,背起包袱,精神抖擻地來到吊橋邊,跟著馬隊走向寶塔山。
可以嗎?只要她喝了藥,身邊沒人吵她,讓她安安靜靜地睡覺,她明天就可以好起來了。
「田公子,你出去好嗎?我想睡覺了。」她掙離他的圈抱,傾身模索著枕頭。
「相思,別想太多。」他扶她臥下。
「嗯。」
她不會想太多的。她還沒躺下來,眼皮就已經沉重得閉了下來,感覺他幫他拉妥被子,她恍惚只有一個念頭。
睡吧,待一覺醒來,她就要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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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郁相思看到的是窗縫中的一輪明月。
涼風習習,卻是舒緩不了她的高燒;她頭暈腦脹,身體沉重,無力起身,只得攤躺在床上,痴望那顆好亮、好大的月亮。
許是山高,天上明月分外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那個大玉盤。
迸人撈月,今天有她摘月,眼看夢想就要成真,可手才一踫,狂詩人撈到的是一團影子,傻相思摘到的也只是縹緲的月光。
月光是那麼皎潔,映得窗外山頭樹影歷歷分明;夜風吹過,枝葉在月光里晃搖,晃呀晃地,搖呀搖地,漸漸地,她眼里一個月亮倒晃成了三、四個,隱約飄浮在水光里面。
夜空無雲,更無雨水,哪來的水光?
是她流淚了。
從來沒有這麼孤單過!自幼她沒離開過家,爹娘疼她,哥嫂護她,她可以任性做自己想做的事︰制香、種橘、種香樹、看書看圖研究香路、甚至勇往直前,義無反顧地走到了雲頂關。
然後呢?她被困在這小小的房間里,哪里也不能去,甚至病得無法下床;可即使她不生病,她又有什麼本領去應付一路的艱難險阻?
淚水流了又流,她眼里的月亮也糊成了一團光影。
不,她不哭的,就算被雪豹追得掉下山崖,她也不哭;她向來自認勇氣十足,她都可以獨自來到雲頂關,難道就過不了寶塔山,甚至過不去那座吊橋嗎?
她用力眨掉眼淚,努力地撐著眼皮,想要盯住那輪夢想之月,卻發現月亮早已移開窗縫,躲到牆後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