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急迫而擔憂的聲音喊了出來。
「啊?」她驚訝地抬起眼,見到的就是她剛才才想到的人。
英俊的眉宇,憂急如焚的眼眸,這張日夜藏在心里的臉孔是如此地熟悉;老天有沒有這麼疼她,在極度險難之後,給了她這麼大的禮物?
她心頭一熱,眼眶就紅了,微張了嘴想喊他。「田……田……」
「相思!」穆勻瓏又是緊緊攏住她猶在劇烈顫抖的身軀。
「爺,屬下對不起爺,對不起郁姑娘,屬下罪該萬死!」孟敬趕到,立即噗咚跪下磕頭。
「你怎能如此粗心,放她一個人在這邊林子?」穆勻瓏怒斥。
「不怪孟大哥……」她靠在他懷里,感覺到他異常的怒氣,忙按住他的心口。「別……別怪孟大哥,是我……我貪玩……」
「你在流血!」他驚道︰「孟敬!快去找大夫!找傷藥!」
「爺,請快過吊橋,怕是這里還有其它野獸。」孟敬立刻起身,揮手示意趕到的幾個弟兄過來保護。
穆勻瓏皺緊眉頭,抱起了郁相思,看也不看被他連射三箭斃命的可惡雪豹,踏穩腳步,走上了吊橋。
「田公子……」臥在他的懷抱里,郁相思只覺得像是在作夢,忍不住還是喚了他。
「你哪邊疼?」穆勻瓏走得更急,語氣也很急。
「見到你,我好歡喜……」她逸出一抹甜笑,渾然不管傷勢。
「相思啊!」他收緊了手臂,眸光轉為灼烈。
「你弟弟病好了嗎?」
「早好了。別管他了,你還傷到哪里?」
「你去我家,我哥是不是又拿掃帚趕你?」
「他這回拿鐵耙。」
「呵!」她笑出聲音,見他眉頭皺得好緊,不覺心疼地舉起右手,想要幫他揉開眉心的糾結,不料手一抬,她也皺了眉頭。「啊……好痛!」
「大夫在哪里?」穆勻瓏踏上山頭土地,急得大喊。
「阿格里,扎西,萬鐘,你們快過來。」孟敬一連喊了三個人。
這三個懂醫術的軍工早已準備好藥箱,大步奔跑過來。
士兵們打野獸的打野獸,看病的看病,這會兒差點鬧出人命來,所有人噤不敢言,各自安分地回到崗位忙活兒。
他們不知道這個箭法奇準的年輕人是誰,只知道孟大人還要跪他,身後又跟著一群身強體壯的侍衛,他一定是個很大很大的官兒了。
「原來,小兄弟是個姑娘啊……」掌櫃呆坐地上,沒人理他。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好姑娘。」大耳舒了一口氣,朝向遙遠的寶塔山合十膜拜。
第六章
還好,郁相思沒有骨折,而是右手腕月兌臼。扎西幫她推拿歸位,敷上厚厚一層膏藥,再用兩片小木板固定位置,以布條扎起來;阿格里則用高山特效止血傷藥涂抹她左右手掌的傷口,一樣也是拿布條緊密扎起;擅長用藥的萬鐘幫她抓了補身安神的藥方,好讓她能盡快恢復元氣。
坐在客棧房間里,她看著包扎得像是一團大球的右手,再舉起不遑多讓的沉重左手,一起擱在桌面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相思。」穆勻瓏推門進來,切切地看著她道︰「整理好了?」
「嗯。」她立刻綻開笑容道︰「有掌櫃大娘幫我擦身、換衣、梳頭,都好了。」
穆勻瓏坐了下來,很仔細、很仔細地凝望她依然蒼白的臉蛋。
他千里迢迢趕來,一路馬不停蹄由京城、青檀鎮到雲頂關,為的就是及早見到想念的她;誰知道才到了吊橋邊,見到的就是令他驚心動魄的場
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抽了身邊的弓箭射死那只該死的畜牲。
不管是軍醫幫她療傷時,抑或騎馬回到客棧的途中,他皆緊緊抱住了她;打從他將她從崖邊拉了起來,他就再也不願意放手了。
月前,他差點以為失去了至親弟弟;現在,他又差點失去了她,就算他是擁有一切的帝王,卻是無能掌握脆弱易失的生命啊。
「還疼嗎?」他又關切問道。
「一點點。」郁相思低下了頭。
哪會不疼?扎西大夫幫她喀啦喀啦扭轉手腕時,她簡直痛得想尖叫,但在場那麼多人,她只能死命抿緊唇瓣,將臉蛋緊緊抵住他的胸膛。就在他的衣襟里,透出了她所熟悉的橘子香,她頓時松了緊繃的肌肉,讓這個擱在他懷中、屬于自己的清香撫慰了受驚的心神。
可他的心跳得好快;印象中的他,不該這麼急躁的,也不會有暴怒的情緒,那麼,毫無疑問的,這都是為了她……
「藥來了!」掌櫃大叔端進一碗熱騰騰的藥,放在桌上後,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又趕緊轉了出去,不忘順便帶上房門。
「就是他害你獨自留在那邊林子?」穆勻瓏直瞪著門板。
「要怪別人,怪也怪不完。」她仍是微笑道︰「你不如怪我不該到雲頂關,不該走上吊橋吧。」
語氣似嬌嗔,卻又隱隱帶著一絲自責,穆勻瓏不覺感到心疼。
「我不怪任何人,我只怪我不能盡早回來。」
「田公子,謝謝你救了我,我以為……我以為……」她忽地哽住話頭,就只差那麼一眨眼的功夫,她現在可能是山谷里的游魂了。
「相思,沒事了。」他傾身向前,語聲溫柔,為她輕攏鬢邊一綹沒被扎進辮子里的發絲。
「啊!」感覺到他溫熱指頭的觸動,她忙避開,雙手往桌上模去。
「我來喝藥。」
「讓我來。」他坐到她身邊,拿起了藥碗,輕輕吹開熱氣。
她被包扎得只露出指尖的雙手還在桌上爬,舉起來已十分吃力,遑論去拿一只放在眼前稀松平常的碗了。
她只能靜靜地坐著,望向他低垂的眉目,既為他信守然諾感到歡喜,卻也升起了更多的疑惑。
他到底是什麼來頭?孟大哥不僅是忠心,還帶著相當程度的敬畏;而且他這回身邊除了潘大哥,又帶來更多的護衛,是怎樣身分地位的人需要這麼多人保護?雲頂關百姓三年都拉不起來的吊橋,孟大哥那麼容易就召集人力重新做好;還有,采辦西行所需的各項物資也是一件大事……
他的身分竟成了她的困擾,他能不能只是一個喜歡立雪香的男子?
她尚不知從何問起,藥碗就送到了嘴邊。
「小心燙。」他稍微傾斜碗,好讓她順利喝藥。
「唔。」她低頭徐徐暍下。
藥味帶苦,但她沒有停歇,一口氣喝完。她希望能盡快好起來,出發之日迫在眉睫,她不能帶著這雙受傷的手上路。
熱湯入肚,她的額頭滲出細細汗珠;穆勻瓏放下藥碗,拿袖子幫她抹了抹,見她忍著苦味而微蹙柳眉,他明白她的心急。
走出一條香路是她多年的盼望,他不忍斷傷;但他的理智清楚地告訴他,他不可能親自走上這條路,更不會讓她遠遠地離開他。
「這條路,不好走。」他試圖暗示道。
「你不走了嗎?」她抬起眼睫,問他。
「相思,你听我說……」
「你若沒空走,我還是可以自己走呀,沒問題的。」她露出慣有的甜美笑容,指尖在桌上輕輕敲了敲,目光停留在桌面,語氣似是輕快。「我只是手受傷,又不是腳斷掉不能走路。」
他無話可說。他原打算帶她從青檀鎮出來後,一路慢慢告知計畫並表明身分,然後來到雲頂關,讓她以他的未婚妻尊榮身分為西行商隊送行,誰知這段長路一下子縮短為一支箭的射程,完全打翻他的如意算盤。
即便現在他可以端出皇帝的架子,直接下旨不準她上路;但,他不願意這麼做,他不要她因他的身分地位而怕他、畏他、順他,從而不得不听他的話,這不是他要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