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驥沉著臉,雙手扳動她的肩頭,快速地察看她身體前後左右,還很不敬地動手動腳,捏了捏她的手腳骨頭。
「痛……」她咬著唇瓣,眼眶泛出淚光。
「哪里痛?」他緊張地詢問,手勁放緩,小心而輕柔地撫模她裙下的腳骨,試圖模出斷骨之處,以免誤觸,造成更嚴重的傷勢。
「不要模……」她微弱地喊著。
「我看了。」情況緊急,他只能去掀她的羅裙。
「屁、痛啦!」她叫了出來,及時阻止那只大手。
痛?端木驥停下動作,一見到她那奔流而出的淚水,所有緊繃擔憂的情緒也隨之卸下。瞧她還能癟了小嘴,流露畏縮的眼神,委屈地縮著手腳,像個小女圭女圭似地嗚嗚啼哭,看來只是受到驚嚇,並無大礙。
想是方才摔落時跌疼了,唉!他早該阻止過度好動的她。
「好了,不痛了。」他將她抱起放在大腿上,好讓她摔疼的有個軟綿綿的舒適椅墊,再摟她入懷,出聲安慰道︰「都沒事了,別怕。」
抱著小太後,望著滿地狼藉,听到自己嘴里吐出令他都要起雞皮疙瘩的安慰言語,端木驥只覺得這一切荒謬至極,令他啼笑皆非。
難道這年頭輔政王爺還得兼皇太後的女乃媽嗎?
然而,懷里人兒仍在輕輕顫抖,臉蛋也壓在他胸前哭泣,既是溫香軟玉,亦是我見猶憐,他不覺將她摟得更靠近自己,伸手輕拍她的背部。
鼻間漫溢著她的發香,那是他所熟悉的蓮花清香,氣味一如那個小巧的香包,淡柔的,輕盈的,若有似無,緲然且抓不住的。
此刻,他不但抓住了這氣味,甚至可以埋首于整個香氣氛圍里盡情吸聞,任那清香不絕如縷地鑽入他的五髒六腑里,徹底滌清了他兩個月以來的煩躁不安。
手指縫里滑過她絲緞般的柔順長發,他心頭也涌起一抹柔意。
「還哭呀?」但他還是改不了那涼涼的語氣,笑道;「妳又沒斷手斷腳,干嘛哭得這麼傷心?」
「嗚,我怕見不到爹了……」她哽咽著,很壓抑地啜泣道︰「爹很疼我,我死了他會傷心的。」
「老祖宗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嗚,我不想死啊,我才不要跟老皇帝埋在一起。」
端木驥心中一凜,猛然睜眼,這才發現自己臉頰竟然貼在她的頭頂,仿若親吻她的頭發……差點就吻到她額頭了。
他陡然直起身子,僵硬地將她推開一尺,但仍讓她坐在大腿上。
一切到此為止。他不會再逗她,也不會再見她。
他收斂起眼里的柔光,抿住了嘴角。
「啟稟皇太後,如果沒事的話,臣要走了。」
「嗚?」談豆豆讓他推開,神識猶恍恍惚惚的。
不是還靠著一個溫暖的枕頭嗎?怎麼不讓她靠了?她扁了扁嘴,還想倒下去,卻讓一股無情的強硬力量給推了開來。
她抬起淚眸,見到的是一張冰冷僵硬的臉孔,那見了她就會揚起的嘴角緊緊抿住,好似不想說話,總是充滿笑謔意味的毒龍潭也成了一潭死水,完全不和她的視線接觸。
他推開她?她茫然張望,視線從亂七八糟的地面移回那張繃得可以打鼓的俊臉。好奇怪喔,為什麼他們會坐得如此靠近?近到她都可以數清他下巴的點點須根了。
嚇!她猛然往後一跌,著地,立刻痛得齜牙咧嘴。
痛得好!她總算清醒了。
天!她一定是摔昏頭了,否則怎會像個孩子似地坐在他的大腿上,還糊里糊涂地跟他哭訴她也不記得的話!喝!他早該推開她了,就算他不推,她也會奮不顧身跳開他的。
可為何……他那急欲劃清兩人界線的推離力道讓她覺得很難堪呢?就像那日在騎射場上,他刻意丟下帕子,漠視她的好意,她只能獨自承受這份被排斥的孤淒之感……
她還求什麼?她又童一望什麼?她只能無欲無求,深鎖自己的心。
「臣告辭。」端木驥迅速起身。
「這些書怎麼辦?」談豆豆抬起頭,著急問道。
「太後損毀藏書樓的典籍,臣也不知該怎麼辦。」
「書破了,得找來高明的補書匠。書架倒了,也要重新釘好。」
「請太後傳喚內官監的總管太監,他會想辦法找工匠。」
「這木頭朽壞了,這才承受不住我的重量,得找好木頭……」
「這種瑣事不必跟臣商量。」端木驥轉身就走。
「等等!」那過度冷淡疏離的口氣讓談豆豆微惱,她都痛得爬不起來了,他就不會扶她一把嗎?天已經暗了……
「請問太後還有事嗎?」
「你,呃……」她沒膽厚臉皮要他扶她,話到嘴邊說不出口,眼里卻瞧見他凌亂的衣衫,這才驚覺他是以肉身擋住倒下的書架,密密實實地護住了她,他……他救她?還哄了她?
「那個……嗯,你……」她還是支吾著,臉蛋不爭氣地泛起濃濃的紅暈,總算說道︰「你還好吧?」
「托太後的福,臣安好。」他更是刻意忽視她的問候,以最冷硬的語氣道︰「臣還請太後自重,妳身為皇太後,應是母儀天下,為天朝婦女典範,不是給妳耍任性的機會。」
「我哪兒任性了?」她坐在地上,不解地反問回去,一顆心又因他淡漠的教訓口吻給刺痛了。
他遠遠站著,她只能仰看他,這種他尊她卑的情勢令她很不舒服。
「本王讓妳進御書房已是破例。」他冷冷地道︰「若要看上層架子的書,有的是梯子,不然就喚藏書樓的值班太監過來取書。妳是尊貴的太後,不是胡亂爬架子的猴兒。」
她瞠目結舌!他端出王爺的頭餃是怎樣?非得諷刺得她無地自容才顯得出他很了不起、很高高在上嗎?
他繼續冷聲道︰「臣諫請太後莫要將閨閣時期的不良習氣帶進宮中,以免敗壞後宮風氣。」
「我哪有什麼不良習氣?!」她大聲嚷問。
「就是任性、不知分寸。妳要記得,妳不再是刁蠻的大小姐。」他數落道︰「就說妳竟敢假扮太監出現在受俘大典上,這點就不可原諒。」
「我假扮太監礙著了誰?典禮照常順利進行啊。」
「妳是礙著了禮制,礙著了後宮規炬。本王不揭穿,是為了維護宮廷名聲,否則傳了出去,誰還將朝廷各項正式慶典當一回事?任一街頭小兒都可魚目混珠蒙了進來,妳置朝廷顏面何在?置皇上安危何在?」
「我只是去看,也有自信不會被發現……」
「這不是讓本王發現了嗎?」
她被激得頭暈腦脹。這事早就過去了,她也「認錯」讓他罰禁足藏書樓七天,為啥他又翻舊帳?他就是以羞辱教訓她為樂事嗎?
「好啊!」她將他的救命之恩撇到一邊去,直接反擊道︰「既然平王爺很在意這事,你何不四處大聲傳揚?說咱天朝皇太後不守婦道,做出惇逆禮制之事,然後順便將我這太後廢了暝。」
「臣不敢廢太後。」他的人和聲音皆埋沒在昏暗的殘陽里。
「呵!原來是怕人笑話你呀。我是你當初選立的皇後,很不幸地你所立非人,這就壞了平王爺的聲譽了。」她故意嘿嘿冷笑。
「皇太後地位尊崇,臣只能勸諫,無從廢起。」他加重了語氣。「但請皇太後明白,不要以為沒人管得了妳,就可以為所欲為。」
「夠了!」她用力按住地板想起身,不料卻按到了碎木塊,手掌頓感刺疼,她悶哼了一聲,隨即跳了起來,可這一震動,卻又牽得她臀部一陣悶痛,她呼吸一滯,立刻狠狠地咬住唇瓣,不再讓自己發出示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