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姐姐,別再想以前了。」談豆豆拉了她的手,微笑道︰「妳要想想阿融現在是皇帝,妳是太後,將來還會有皇後進宮,妳也可以年年抱皇孫,多開心呀。」說著說著,換她感傷了。
她只能抱別人的孫啊……她不覺望向曾經說她沒當過母親的端木驥,他這時已將奔雷聰拴在木柱上,正抱著手臂觀看皇帝騎馬。
哎呀,不想了。她搖了搖頭,又扯著管太後道︰「管姐姐,我將尚食、尚服、尚寢三局歸妳掌理,好不好?」
「嚇!」管太後嚇了好大一跳,拚命搖手道︰「娘娘妳是要嚇死我了,我沒念過書,什麼都不懂,管不了後宮的。」
「阿融都可以當皇帝了,姐姐怎麼不行?」談豆豆一點也不想一手掌控後宮大權,那對她來說是頭痛之事,她極力說服道︰「更何況妳是皇帝的生母,由妳來掌理這些日常生活之事是最好不過了,而且妳熟悉了,以後教給阿融的皇後就順心了。」
「這……」管太後有些心動,燒飯縫衣她最拿手了。
想當年,她是御膳房下頭的小小爆女,人家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一晃年華已過,她年近三十,仍然是一個任人差遣的雜役老宮女。有一天黃昏,她正在幫先帝的不知哪個寵妃炖煮安胎湯藥,忽然有人闖了進來,她以為又是哪個大臣在宮里迷了路,轉過頭,就看到夕陽余暉映出的黃袍一角,她嚇得不敢抬頭。身穿黃袍的男人不發一語,先是看了湯藥,沸騰的藥水咕嚕咕嚕地冒泡,男人突然抱住了她……
談豆豆見她神色恍惚,刻意笑得更愉快,語氣也更歡欣鼓舞。
「好了,管姐姐,就這樣嘍,以後我可不管那些吃飯睡覺的事了。」
或許,讓管姐姐忙碌些也好,畢竟管姐姐不像她可以看書解悶;阿融只會越來越忙,無法經常陪侍母親,而且管姐姐能夠正式掌握後宮實權,也不教賢妃淑妃她們看輕她了。
「娘娘,謝謝妳。」管太後忽然握了她的手,朝她微笑。
「謝謝?」
「娘娘,我知道妳的用心。」管太後略帶歲月風霜的平庸臉孔透出了一抹了然,既感慨又歡喜地道︰「打從妳進宮第一回幫了我和阿融,我就知道妳是一個聰明靈巧的丫頭,我好高興老天給我送來一個好妹妹。噯!可我又覺得可惜,妳是這麼好的女孩子家啊……」
談豆豆心一扯,忙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咽下梗在喉中的酸澀感。
避太後又道︰「我听宮中傳說,先帝會選妳為妃,是為了彌補當年談師傅的一樁冤獄……」
「嘎呱!」一聲奇異的叫聲自空中傳來。
兩個女人一邊談話,一邊仍將視線放在縱情馳騁騎射場上的皇帝,只見雲端突然沖下一只大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啄向皇帝的馬匹。
「啊!」端木融急忙拉起韁繩,卻未能遏止馬匹避開大鷹的攻擊。
四名驍勇健壯的侍衛一直跟在皇帝前後左左陪伴騎馬,一見大鷹攻來,有的立刻揮手趕鷹,有的立刻去扯轡口,還有的要跳上去保護皇帝,然而馬匹受到驚嚇,長聲嘶鳴,人立而起,隨之發狂地胡亂蹦跳,饒是四名侍衛武功再怎麼高強,也近身不了那匹瘋馬。
包令人驚懼的是大鷹盤旋不去,好似跟那匹馬有仇,一再地飛近啄咬,馬匹則是不斷搖頭嘶叫,企圖躲避,端木融怎樣也控制不了馬匹,只能任牠四足狂眺,暴躁地在騎射場橫沖直撞。
場邊的侍衛和馬夫慌張地拿刀動棍,卻是不知如何去救皇帝。
「阿融!」管太後驚駭地站起,渾身劇烈發抖。
「死禿鷹!」談豆豆又氣又懼,抓起身邊的東西就扔了出去。
那只大鷹身形一滯,又長又大的翅膀想要拍起,卻是欲振乏力,鷹眼失了銳氣,踫地一聲,掉落地面。
可是馬匹還載著皇帝亂跑,場邊一片哭喊驚叫,黃沙茫茫中,突見一個高大穩健的人形站在場中,眼見他就要被瘋馬的亂蹄踢中了。
談豆豆一顆心已經快要跳出胸腔。阿融危險啊!端木驥更危險啊!他以為自己是良驥,就制伏得了那匹瘋馬嗎?他是不要命了!
「皇上,跳!」端木驥直直迎上發狂的馬,威喝大喊。
端木融正抱緊了馬脖子,不讓自己被甩下來,一听王兄的指令,想也不想,雙腳便滑出馬蹬,放開雙手,任身子「跳」了下來。
與其說跳,不如說他是栽了下來。端木驥立刻矮形,長臂攫住皇帝,飛快一個打滾,堪堪避過馬蹄,也因為皇帝跳下之猛,加上躲避之勢極為勁疾,他收勢不住,隨即又抱著皇帝在黃沙中打了好幾個滾。
咻!飛箭射出,直接命中瘋馬,可憐的馬匹哀鳴一聲,倒地不起。
「皇上啊!」侍衛和太監立刻奔了過去,七手八腳「救」皇上。
端木融讓侍衛扶了起來,滿臉的塵沙,手腳猶因方才的驚險而微微顫抖,但他立刻拂開阿順遞上來的手巾,往朝他顫危危走來的管太後跪下。
「母後!兒臣不孝,讓母後擔心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管太後淚流滿面,不住地輕撫他凌亂的頭發。
「快端來熱湯,侍奉太後休息。」端木融起身,一邊吩咐宮女,一邊親自扶母親回到座位坐了下來,這才讓太監為他拂去身上塵土。
談豆豆一直沒有離開位置,因為她知道阿融會沒事;明眼人都看得出,端木驥的身手極好,他一雙健臂緊緊將皇帝護在懷里,馬蹄會踩到的是他的身體,翻滾地上和碎石摩擦而過的也是他的血肉之軀……天!他扯破的袖子怎地髒髒紅紅的?!
這時端木驥已走到跟前,跪下叩頭道︰「臣救駕來遲,讓皇上太後受驚了,乞請皇上降罪。」
騎射場所有的侍衛和馬夫也紛紛跪落,一個個不敢抬頭。
「平王爺,快起身。」端木融立刻扶起王兄,緊緊握住那雙救他的大掌,感激地道︰「是你救了朕,朕不怪罪,謝謝你!」
「這是臣應該做的,請皇上不要客氣。」端木驥語氣平板,竟不忘借機擺出輔政王爺的臉色。「皇上的騎術和膽識進步了,很好。」
「平王爺受傷了。」談豆豆顫抖地遞出她的繡花帕子。
「啊!王兄!」端木融這才驚覺自己竟模著王兄手臂的傷處,忙抓來帖子按住傷口,喊道︰「快傳太醫!」
「一點小傷不算什麼。」端木驥輕輕撥開皇帝的手,自個兒按住帕子,一雙冷眼卻轉向了小太後,冷冷地道︰「太後娘娘,妳桃子打鷹的神技跟妳父親的銀子打人一樣厲害,可妳有沒有想過,萬一在混亂之中,打到了皇上怎麼辦?」
「我想打誰就打誰,不會打錯的!」談豆豆急道。
「原來那只鷹……」端木融詫異地望向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大鷹。
「臣還請皇太後莫要逞一時之勇,因而傷害皇上造成憾事。」端木驥的聲音還是冷得像是冰塊,一點也不像此刻的夏日。
他救皇帝受了傷,談豆豆不想和他爭辯,可十只指頭卻扯緊了。他講得那麼嚴重,好像她十惡不赦似;他能救皇帝,她就不能救嗎?!
「呃。」端木融試著緩和氣氛。「王兄也該休息了,朕請……」
「端木總管出來!」端木驥又吼道。
「王爺找我有事?」跪在前頭的一個年輕人爬了起來,他手上拎著一把弓,俊美的輪廓有些神似端木驥,正是定王爺的三子端木騮。
端木驥不管兄弟親情,怒視道︰「你身為上駟院的御馬總管,怎能讓皇上騎這種受不起驚嚇的馬匹?還有,馬匹的鬃毛和臉上色塊酷似鳥雀,因而讓老鷹誤以為是食餌,這點你也沒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