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教他呀。」她揚聲道。
端木驥定楮看她,聲音沉穩有力。「頭一個月,皇上痛失父親,又要為先帝舉喪,他怎有心神看奏章?再來,新皇上朝,各國使節陸續來賀,又得逐日接見百官,皇上尚未熟悉朝儀,應付這些日常例行事務已感吃力,無暇他顧。臣為了為皇上分勞解憂,只好先代為批閱決行了。」
「那請問平王爺,你打算什麼時候教皇帝看奏章?」她不再挖苦他可能奪位,而是直截表明她保護皇上的立場,要他給個答案。
「十日後。」他的答復出乎她意料之外。「待談大人講解完基本的為君之道,臣會每日教導皇上批閱一件奏章。」
「一天一件?」她不覺又揚高嗓音,是教烏龜定路嗎?
「一天一件,三十天三十件。若這三十件奏章都是具有實際內容,涵蓋士農工商、食衣住行、軍國大計,皇上是不是在一個月內,就可以扎實學得三十件政事?一年學得三百六十件呢?」
談豆豆不禁動容。木頭馬想得如此深遠,教她很想給他拍手叫好,可一看到那自信睥睨的姿態,她立即握緊拳頭,收斂起乍然而起的興奮感。
端木驥見她手臂微揚,神色一亮,可惜呀,老祖宗還是很討厭他,吝嗇給他一個慈愛的贊美。
「妳也應該明白,皇上其實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又道︰「只是先帝不在乎他的教養,因此皇上自己看書的結果,就是學問龐雜沒有系統,思考方式見樹不見林,欠缺帝王應有的恢宏格局。」
端木驥明白阿融的不足?!
「平王爺很用心輔佐皇上。」談豆豆不得不稱贊他一下,但她還是得試探這家伙的心思,于是又道︰「若皇帝日漸嫻熟政務,待皇上明年十六歲大婚後,也該是他親政的時候了,老身到了那時自然不再垂簾听政,你這個輔政王爺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不。皇上至少十八歲才能大婚。」
「什麼?!」這人就是很喜歡控制別人嗎?談豆豆實在不想再拉扯喉嚨了,偏生就讓這家伙惹得虛火上升。「你到底有何居心?!」
「臣的確是居心叵測。老祖宗冰雪聰明,竟是無法猜透呀。」端木驥故意負著雙手,仰頭望天,一副徒呼負負的慨嘆神色。
「這跟我冰不冰雪沒有關系,自來太子或皇帝皆是十六歲大婚——」
「皇上未經太子養成教育,需要更多的時間補足。」端木驥照例打斷她的話,正色道︰「皇上除了需要加倍用功讀書並熟悉朝政外,還得鍛煉身體,學習劍法搏擊射箭騎馬諸項武術,並抽空微服外訪,深入了解民間疾苦,若只知享受榮華富貴,廣納妃嬪,甚至沉迷,掏空身子,耽誤國事,那麼,臣也只能為天朝另立賢君了。」
即使最後一句話威脅十足,但談豆豆不由得贊同他的說法。阿融的根基薄弱,她由衷希望阿融能更加有本事,這才能擺月兌端木驥的控制。
「你這是要累死皇上嗎?」她還是為反對而反對,聲音卻弱了。
「請娘娘息怒……」另一個更弱的聲音顫抖地傳來。
「爹!」她歡喜轉身,三步並成兩步胞到老人身邊,搖著他的手,展露嬌美笑靨道︰「講完課了?你辛苦了,我幫你挑了幾盒燕窩給你帶回去,仙娥姐知道怎麼熬……咦?」
鼻頭冰冰涼涼的,才中午呢,怎麼就掉了露水?她抬起頭,原來是片片柳絮似的雪花從天而降,天上的白雲也變灰了。
「下雪了。」她突然心頭一慌,明明爹就在她面前,她怎又會有那種驚恐無助的感覺呢?她忙更加努力地扯開笑容。「爹,我喚人幫你的轎子圍上厚呢氈,不要透風著涼了。」
「小豆子……」談圖禹忘了禮儀,眼眶微濕。
「阿順,你照太後說的,去為談大人備轎。」端木融以學生的身分站在師傅身後,回頭向太監吩咐。
「多謝皇帝。」談豆豆笑得更甜美了。「今天有學到東西嗎?」
「師傅學問淵博,朕受益匪淺。原來娘娘懂得這麼多,都是跟師傅學的。」端木融總算記得自稱朕了,但他目光還是不敢往端木驥看去。
被大家故意忽略的端木驥不甘寂寞地道︰「臣請皇上回宮用午膳,小憩片刻後,于申時一刻赴武宸殿練習搏擊之術。」
他一說話,談豆豆就覺得天氣陡地降溫,雪花也變得更多了。
「老……老、老臣該走……了……」談圖禹又結巴了。
「朕……朕該、該去慈慶宮陪母後吃、吃飯了……」天氣陰了,皇帝的童年陰影也蒙上來了。
「臣有急事啟奏!」急迫的宏亮聲音傳入,隨之那個跟端木驥相似的高大身形也像箭一樣地沖了進來。
「端木統領,請說。」端木驥沉著氣,他從未見二弟如此激動。
「昆侖國使臣來到京師,在大街嚷著要向天朝皇室求婚。」
「天朝絕不會將公主嫁給那個不愛洗澡的藩王。」端木驥皺眉。
「不,他不是請嫁公主……」端木驊遲疑片刻,望向了正睜大眼楮等他說完的談豆豆,鎮定地道︰「是皇太後。」
第三章
金鑾殿上,群臣義憤填膺,怒目瞪視站在殿前的昆侖國使者。
使者高鼻深目,神色倨傲,下巴仰得快頂到屋頂了,他方才洋洋自得地念完他家國王的求婚詔書,內容當然是國王愛慕天朝小皇太後的美貌賢淑,懇請美人下嫁昆侖,永結兩國同心。
端木驥俊臉冷凝,刀子也似的目光在看到使者盯住紗簾不放時,頓時爆出吼聲︰「滾出去!」
轟隆隆的回聲震得使者和大臣們全嚇了一跳,平王爺平日固然霸氣,但講起話來文謅謅的,如今破口大罵,顯然真的是氣到不行了。
「兩國往來,不斬來使。」使者勇闖虎穴,自然有他的膽識;只見他右手高舉詔書,笑道︰「平王爺,你這不是待客之道啊,好歹先收下這份詔書,再想想怎麼準備嫁妝訂日子啊。」
端木驥冷冷地道︰「本王可以不斬你,但不保證你出了午門,不會被京城百姓扔石頭扔到頭破血流而死。」
「臣先扔!」護國良相顧德道一馬當先,抬了腳就要拔靴子。
一道銀光倏忽劃過大殿,咚一聲,一個硬物直接砸中使者的背部,群臣嘩然興奮,引頸四處尋找正義大俠,還有人鼓掌叫好。
周大人驚奇地轉頭,他身後照樣躲了惶惶不安的談圖禹,那微顫的右掌又揣住一錠銀子……嚇!病貓發威變老虎了,國丈大人好大的神力!
不過呢,什麼不好扔,非得扔白花花的銀子?
「靴子好緊……」顧德道金雞獨立,還在跟他的靴子奮斗。
「誰?!」使者再也端不出笑臉,兩道毛毛蟲也似的眉毛交纏在一起,嘴里吐出了一串番話,再諷笑道︰「原來天朝號稱禮儀之邦,如今小皇帝當朝,朝廷倒變成了玩彈子的游戲場所了。」
端木驥仍是冷面以對。「你既來自無禮之地,就不需以禮相待。」
使者再度高舉帛卷,下巴抬了起來,傲慢地大聲道︰「還請天朝皇帝接下求婚詔書……好痛!」
沒人看清是怎麼一回事,只見使者喊痛,右手一松,那份象征屈辱天朝的求婚詔書也應聲而落,讓一塊薄木片給割裂成兩半,掉在磚地上。
「哇!」今日朝堂之上真是臥虎藏龍啊。
護衛皇城安全的統領端木驊站在大殿門外,一手按住腰間佩劍,一手懶洋洋地樞著門板上剝裂的木片痕跡,準備等會兒退朝後,喊個工事太監來重新修補上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