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圓兒再大一點也會呀。」
「我現在就會了。」小圓兒眨眨大眼,帶著期盼的眼神掏出一條小小巾子。「昨晚我娘煮了黑豆,染了簾子,我也染了巾子。」
「我瞧瞧。」悅眉攤開染成淺紫色的巾子,上頭有三圈白色星芒的同心圓,她驚喜地笑道︰「好漂亮,小圓兒會扎染了,這是你自己扎的?」
「是啊。」小圓兒頗自豪地道︰「耿姐姐教娘她們,我也在旁邊听喔。以後小圓兒要幫娘做小布女圭女圭,好能攬錢買糖吃。」
「好乖的小圓兒,耿姐姐還會再教你們更多的功夫,你娘她們做出來的東西很有農村風味,將來拿去京城賣,就可以給小圓兒買糖吃了。」
「耿姐姐,你教我們很辛苦,我大伯母給你錢,你為什麼不拿呀?你不喜歡吃糖嗎?」
「我看大家學了手藝很開心,我看了也歡喜,這種歡喜是用錢也買不到的。」她見小娃兒似乎有些迷惑,模模那個小腦袋,笑著換個簡單的說法,「這就像吃了糖一樣,甜滋滋的。還有,小圓兒,糖不能吃太多,牙齒會讓牙蟲給吃了喔。」
小圓兒趕緊閉了嘴。她才掉了一顆牙,娘說會再長出來,但萬一她再一直吃糖,牙就一直掉,那不就像曾祖女乃女乃一樣,扁著一張嘴巴,只能吃稀飯,不能啃果子了?
胡亂想了一會兒,小娃兒畢竟不會煩惱,東張西望,一下子又好奇地問起問題了。「這衣服灰灰的顏色是耿姐姐染的嗎?」
「嗯。」悅眉笑著縫上一針。
「衣服上頭有字?是穿衣服的人的名字嗎?」小圓兒興奮地道︰「啊!我知道了,耿姐姐印上他的名字,他就不會丟掉衣服了。」
「這不是名字,這是一篇文章。」
「什麼是文章啊?」
悅眉也說不上來,她該如何向一個六歲女娃解釋蘭亭集序?
她低頭撫模懷里的新棉袍。她買了新布,用鐵鍋反復煮了茶葉,煮成深濃的鐵灰色,再和上些許藍靛和明礬,讓這個底色不致太過黯沉,而是呈現出一種沉穩的深灰色;至于她一個字一個字臨摹印染的蘭亭集序全文,用的則是靛青色,兩色相合,字跡看起來就像是布面上的紋飾,既不突兀,又能稍稍為暗色調的衣袍帶出彩度,使得穿衣之人既顯穩重又不失朝氣。
不知道九爺會喜歡嗎?
「耿姐姐,你在笑什麼?」小圓兒睜著圓圓眼楮問道。
「喔,姐姐跟你說,這衣服上的文章是說呀,有一天,天氣很好,就像現在一樣,感覺很舒服,有一群人來到了一個風景很漂亮的地方,聚在水邊喝酒,呃……小圓兒,姐姐瞧瞧。」
悅眉找著衣服上的字跡,試著去解釋。她書讀不多,其實也無法說出通篇的意思,但她讀了又讀,也讀得出其中文詞優美,有描景、感懷、抒情的意味,而最吸引她目光的,還是惠風和暢這四個字。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
悅眉竟然念起長長的文章來了,小圓兒很努力地听著,越听,眼皮越重,長長的睫毛都快合起來了。
「耿姐姐,我困。」
「哎呀,瞧我在做什麼。」悅眉摟過了小圓兒,讓小小頭顱枕在她的大腿上,再將縫制中的衣袍挪了挪,蓋在小小身子上,微笑道︰「小圓兒,靠著姐姐睡,姐姐縫衣服了。」
「唔。」
暖風輕搖枝葉,像是一把蒲扇輕輕揚著。小圓兒沉沉入睡,悅眉低著頭,嘴角再度逸出柔柔的笑意,神情專注,眸光柔和,手指靈巧地穿梭移動著,一針一線,將衣衫密密縫牢。
祝和暢看得痴了。
此情此景,安詳寧靜,美好純然,好似一個年輕的母親,哄著女兒入睡後,懷著期盼的心情,靜靜地為丈夫縫制衣服,等著遠行的丈夫歸來。
當丈夫不在時,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著,也許是照料兒女、操持家務,也許是街坊鄰居借塊鹽巴、守望相助;然而,當所有的忙碌告一段落之後,在她獨處安靜的時刻,她的心立即系上了遠方的他,在針線里、在她的瞳眸里、在她的微笑里,也在彼此的夢里。
她不會跑掉,更不會變心,她愛著他、信賴著他,一心一意守著他,守著他們的家,為他生養兒女,與他終老……
他怎會失去她呀!
暖風融融,樹影婆娑,祝和暢喉頭酸哽,眼前浮上一層水霧。
直到這一刻,他終于卸掉了心中那份莫名的恐懼,十余年來飄飄蕩蕩的心也安定了下來,緊緊地依附著她的心。
只需相信,無需懼怕。當她早已愛上他時,自己何嘗不是一點一滴愛上了她?像是顏色的浸潤,緩緩地,慢慢地,一層又一層地染了進來,不知不覺問,他心中只有一個顏色,那就叫做眉兒。
但,因著遲疑和畏懼,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更不敢承認這份真愛,既想好好愛她,又怕失去落空,只得以佔有的方式,一再地去確認他的擁有︰所以他像一頭瘋狂的野獸,不斷地渴求與她的親密結合,他以為這樣,她就永永遠遠屬于他,再也不會跑掉了。
然而,若無真愛,任憑再華麗的山盟海誓、再多的床上肉欲交媾,甚至是白紙黑字條文分明的契約,他又豈能真正長久擁有?
此時此刻,他不再怕了,更無懷疑︰他就在她的心里,隨時,隨地,等著他,想著他,愛著他……
眼里低頭縫衣的她漸漸融在水光里,也深深地印在他心底。
「九爺,你不是來找悅眉,站在這里作啥啊?」祝嬸跑了過來,好奇地看他一眼,又見到酣睡的小小人兒,立刻叫道︰「哎呀!悅眉,小圓兒果然來找你了,她娘找不到她呢。」
「她睡著了。」悅眉小小聲地說話,突然見到祝和暢,她臉蛋微紅,眼神卻是一黯,忙又低下了頭。
「我抱她回去。」祝嬸俯身抱起小身子。人家特地跑來相會,她們老的小的就別礙事啦。她笑眯眯地走出兩步,突然發現九爺好像哪邊怪怪的,定楮一看。「咦!九爺,你在哭?」
「爺兒我頂天立地的男人,有什麼好哭的!」祝和暢用力抹著紅紅的眼眶,粗聲粗氣地道;「這里風大,沙子跑進眼里了。」
「風大嗎?」祝嬸困惑地望著動也不動的樹葉,抱著小圓兒走了。
「九爺扎了眼楮?」悅眉想要爬起身子,卻因久坐腳麻,一時站不起來,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腳麻,你等等……」
祝和暢走到樹下,蹲跪在她身邊,按住她的肩頭,靜靜地看她。
「我來瞧瞧。」悅眉直起身子,不敢直視他過度安靜的眼神,伸手就扳了他的下眼皮,左邊瞧瞧,右邊看看,笑道︰「嗯,好像沒有小沙子,我還是吹吹氣吧……」
她尚未吹氣,男人的熱氣就掩了過來,以吻攫走她的氣息。
她渾身一熱,以為他又要瘋狂地掠奪她,身子變得有些僵硬,不覺緊緊抿住唇瓣,等待他的開啟和侵入。
想象中的狂風暴雨沒有落下,他只是蜻蜒點水似地印吻她的唇瓣,輕柔吸吮著,細細體會著唇瓣交疊的甜蜜和柔軟,再吻上她的臉頰,似飛花,如絲雨,輕輕飄落,綿密地灑遍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耳,再如暖風輕掃,回到了她的唇瓣,以舌一遍遍地描繪她的唇形,柔情地分開她放松了的芳唇,尋索到了她等待已久的丁香小舌,密密交纏,柔柔舌忝舐,同時他溫熱的手掌亦是撫上她的頭頸,指尖觸著她的臉蛋,揉過了耳垂,順著她的曲線而下,緩緩來到了她的胸前,完全包覆住她的渾圓,揉捏著,撫壓著,力道雖輕,卻令她已然攤軟的身子輕輕地顫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