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睜大眼楮,下意識地護住前胸。
「我叫你月兌你就月兌,再不月兌就凍死了!」
「凍死就凍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想死就死嗎!把生命看得這麼容易……」他發了狠,直接扯開她的衣襟,干脆幫她月兌起衣衫來了。
她驚恐不已,吃力地抵抗,無奈身體實在太虛弱,近半個月來的疲憊早已榨干她的骨血,她能走到這邊已經耗盡最後的力氣了。
雙手徒勞地輕顫著,卻是抵擋不住那雙上下其手的大掌。
「色胚……放開……讓我死……」她急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給你當色胚無所謂,你是想讓我一個人看,還是等你尸體浮起來,讓打撈的、埋尸的、看熱鬧的看個精光……杵作還會來驗尸,瞧瞧你是不是被先好後殺,這樣你還要死嗎……」
他一邊罵,一邊將她剝個干淨,再迅速拿外袍將她裹個緊實。
「不……」悅眉心頭一緊,也不知是說不要他救,還是不要死。
「這是農家用水,要來吃喝,要來種田,你泡了尸體在里頭,人家還要不要生活?種出來的麥子誰敢吃?你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別人啊。」
那聲聲叨念令悅眉更加混亂。他是什麼人呀?他憑什麼說她……
「都沒人要我了,我還管別人?」
「誰說沒人要你?吳老爺不是禮遇你,巴巴地請你過去嗎?」
一想到那一盆盆的廢染料,悅眉頓覺心窒難耐,所有郁積的痛苦似乎想要尋到一個宣泄的出口,不斷地在攪動、在翻騰、在撞擊,她再也承受不住一波又一波襲來的狂潮巨浪,終于放聲大哭。
「我做不出來!我再也做不出我要的顏色!我沒辦法染色了!」
這樣就想死?祝和暢望著她的淚水,話到嘴邊,卻吞了下去。
她一直不哭,是因為她還夠堅強去面對接二連三的打擊,可走到這個地步,她是徹底崩潰了。
她已失去了一切,唯一還有的,是可以拿來謀生和報復的染布技藝,一旦連這最後的能力也失去了,她還剩什麼?
很久很久以前,小鉦也失去一切,萬念俱灰,一再地求死,一再地被救回來,他太了解這種天地棄我而去的深沉痛苦了。
是否大家都得死去活來這麼一遭,狠狠地將身心折騰過了,老天才會善罷罷休,放他們一馬?
他不忍呀,她畢竟是一個單純的小村姑,雖是頑固了些,但也不過是執著追求真愛;即使傷心,仍不忍遽下決定過去幫忙對手。誰知人心險惡,昔日最愛的人硬是將仇怨塞進了她的心,讓她走上了絕路。
唉!他曾試圖拉回她,但她還是墜落了他所經歷過的無問地獄。
如果他能多一分憐憫、多一點安慰,或許就不至于讓小泵娘自個兒去踫撞命運;然而,他越是不願牽扯,命運就越是將傷痕累累的她送回他面前,教他去正視她的傷口,也要他去正視自己曾有、且結了疤的傷口。
他心頭驀地重重一揪,雙眸依然凝望那張絕望的淚顏。
「吳老爺趕你出來的嗎?」他小心問道。
「不是……」她抽噎著。
「既然你出來了,就沒想要回去吧,那回我那兒。」
「不……我衣服還你了……」
「又穿回你身上了。」
他將她垂落地面的長發攏起,放回她的胸前,目光須臾不離。
她倔強的臉孔不見了,顯露出來的是一個小泵娘的無助和悲傷,他心底不覺涌起深深的憐惜,拿指頭試圖截住她那不斷滾落的淚水。
手指在她臉頰停留片刻,卻是擋不住洪水決堤般的淚河;他深吸一口氣,又將袍子攏緊了些,抱著她站起了身,快步往城里定回去。
「我不去……」她感覺他腳步的振動,才一開口,就是淚不如雨。「不要救我……我活下去沒意義……」
「反正救你好幾次了,再多救一次我也沒有損失。」他恢復慣有的講話語氣,腳步一刻不停,幾乎是跑了起來。
「九爺,我還不起……」
「還不起就拿命來抵呀!」他忽然又發了狠,口無遮攔地道︰「以身相許啊!這個道理你懂不懂?從現在開始,你的命就是屬于爺兒我的,我再也不準你自尋短見!」
什麼以身相許?悅眉的思緒混亂到了極點。能不能讓她再死一次,好能擺月兌這個亂七八糟、令她無所適從的世界?
好累。她想掙開這個自大男人的懷抱,但她從來沒有一次掙得成功,除非他主動放開,否則她只能被他牢牢掌握。
怎麼……下雨了嗎?她疲憊地拾了眼,卻見他頭發上不斷地滴著水,衣裳也完全濕透。是了,他剛剛下水救了她,可她為什麼全身暖呼呼的,一點也不覺得濕冷呢?
她無法再想了,她好疲倦。也許她應該好好睡上一覺,等醒來之後,就會發現原來這是一場夢,她仍待在雲家染坊里快快樂樂地染布,閑來跟古大叔拌嘴,一心期待著大少爺回來娶她……
她合上眼睫,再也不願醒來。
第五章
三個月後。
夏蟬唧唧,空氣干燥,人們換上清爽的麻紗夏衫,閑來就嗑上一片西瓜,消暑解熱。
悅眉手捧托盤,上頭放著切片的半顆西瓜和一壺清茶,往書房走去。
午後陽光將院子里的樹木和花朵曬得閃閃發亮,光影折射,淡淡的綠的、紅的、黃的、紫的影兒又映照到悅眉素白的衣衫上,仿佛為她過度樸素蒼白的衣衫妝點年輕姑娘應有的繽紛顏色。
經過細心的調養,她已完全恢復健康,手腳長了肉,臉龐浮現血色,可那神色卻始終冷若冰霜,從來不見一抹笑意。
反正都「以身相許」了,既然身不由己,難道她還得強顏歡笑,不能保留自己的心情嗎?
悅眉努力捧穩托盤,心中難得地涌起一絲波瀾。
她以為自己是個暖床的丫鬟,可他從來不使喚她,只叫她練字;叔兒和嬸兒也不讓她忙宅子的粗活兒,還反過來處處關照她的生活;祝福見了她,就是笑眯眯地喊她一聲大姐,大家全將她當成了嬌客。
嬸兒唯一會叫她做的事情,就是在九爺沒有出門的日子,請她為他送茶、送點心。
來到敞開的書房門外,她拋開所有的心緒,抿唇,低眉,斂目。
「人不學,不知義——」祝福的朗誦聲中斷,興奮地道;「九爺,我早就懂得講義氣了,所以我不用學了啦。」
「不行,你要繼承我的衣缽,就得多點學問,明白道理,不然以後怎能出門和人談事情?」祝和暢板著一張俊臉。
「又不是當和尚,托什麼缽。」祝福干脆耍賴道︰「我生下來就是當小廝服侍爺兒你的,你想有人繼承和記,還是自己去生兒子吧。」
「可惡!我要能生,還辛辛苦苦教你這個不受教的小子……」
「九爺本來就能生,是你不肯娶個九女乃女乃罷了。嘻嘻,我說真的,九爺再不娶的話,外頭那群媒婆已經在傳說你好像有點問題了耶。」
「祝福,你今天非得讓爺兒我拿來練拳嗎?」祝和暢瞪了眼,終于跳了起來,捋了袖子就追。
「爹呀、娘啊,救命啊——」每回九爺一威脅,祝福的絕招就是哭爹喊娘,這回喊到一半,眼楮一亮,呵,踫到新救星了。
「大姐,我們九爺打人啦。」他一溜煙地躲到素白衣衫的後面。
「啊……耿姑娘……」祝和暢的拳頭舉在半空中,忙縮回袖子里,正了正臉色。「東西放著就好。」
「我不打擾九爺了。」悅眉沒什麼表情,放下托盤,再從懷中口袋掏出兩大張紙,也是平放在桌上,淡然地道;「今天的功課。」